庞白是广西作家,他在诗集《落进大海的雨》后记里说:写作二三十年了,家族没有喜欢文学的传统,爷爷做生意不赊账,父亲教数学。家人支持他写作,三姑凡知道他发表作品,就会打电话表扬他;庞白的弟弟不肯为哥哥诗集作序,儿子也不愿意题写书名,但庞白知道亲人们默默关注着他。“于是,便用文字,记录途中的心境,认领记忆的碎片,预感日后的某天。都是生命沉浮中的看见和体悟,细碎,庸常,携带体温。”
回想当年在“新散文论坛”,常见庞白先生的帖子。彼时,一大批文学青年趋之若鹜。文学论坛盛行的时代,曾激励了一大批写作者。看到庞白先生的诗集《落进大海的雨》,就想探究那雨儿融入大海后是顺海而流,还是保留着自己的品质。诗人一句“时光旧了又新”,让我不胜感慨。岁月不饶人,当年那一批酷爱在文学论坛露脸的作家,如今早已满头华发。出版这样一本诗集,对岁月是一种纪念。
158首诗歌,像时光的片羽,展示着诗人十几年来的创作成果。如作者所言,进入沉静的年纪之后,一年完成十首八首,或者一年完成几十首诗作,全凭兴之所至,作者“已经过了焦急抵达的年纪”,一切沉静下来,诗也褪去了青春的火热。这种褪去浮华和功力的诗歌创作,是否让诗人抵达了另一种境界?
诗歌,号称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诗人越老,锤词炼句的工夫越老道,诗歌明珠或许更明亮些吧?又曰,诗歌贵在想象和激情,青春已逝的诗人,能否在诗作里保持那份火热?
诗人是沉静而理智的,喜欢那束光打在脸上——“多么喜欢那束光,棍子一样打在脸上/这让我想起童年/那些既平常又光怪陆离的往事/我为此相信一束光/是潜伏在时间深处的万千匹野马/不论有没有扬鞭的人/那些野马都会从大地上纵情掠过/有时卷起漫天灰尘/有时只留下一道影子”。时光嗟叹中,诗人慨叹岁月的光芒,童年的记忆抽打着自己,往昔不再,却又真切存在着,诗人的思想里,满含压抑的理性。
诗人在时光回忆中挂念那些往事。无论坐车还是行走,时光新了又旧。在和顺古镇,诗人感受到“夜深了,鸭子们走路的声音/还在这西南的山岭中响着/有随遇而安不急不火的/也有心急如焚风风火火的”,诗人把古镇的时光,折射在鸭子们的身上,通过他们,反映人生的况味。在《虚构》一诗里,“清晨,虚构一只鸟,飞过天空/它的倒影,在水中,一动不动”“黄昏,虚构一个人,弯腰作别/他的笑,苍凉又热烈。久久传不过来”。诗人用虚构的意象,畅想生活,岁月写满故事,故事充满意象,这是属于诗人的世界。在《风吹过,树仍在》这首诗里,诗人写到了两个人像两棵树,度过了春夏,在暮秋时节“风在他们似开似闭的门前/如昼夜奔走后的老人/蹲下来,便一动不动了/只有门板仍然一开一合/仿佛风刚从他们前额吹过/现在吹到背后”。岁月无情地切割着季节,在诗人的意象里,许多风一样的东西吹过,岁月依然保存了挺立的东西,就像传留下来的诗歌。
诗人写阿炳,就像白描——“他背靠二胡/拐进山之西/山南正下雨//过河,笑两声/沉默片刻/过桥/再笑两声//盲的眼/断的杖/嗓音也是借别人的”,一幅阿炳的图画,寂然而生。让人想起马致远的《秋思·天净沙》,诗人的素描功夫,真切地表达了阿炳的心境;《在老家》这首诗里。诗人的素描功夫再次闪现:“坐下来,想一想/曾有多少人从你身边走过/雨水一样流走/你在身后的山坡上种过多少棵树/那些青绿/今秋是否已枯黄/这些年/为自己愧疚过多少天”。诗人在老家的丰富感受跃然纸上。诗歌传递给读者岁月穿梭的苍凉感。诗人写全家福,“儿女中间的他们/银发如霜/像秋阳中晾晒的两缸盐/在这个下午/闪出腌制多年的笑容/腼腆又咸涩”。意象的跨越,把老人的心境和盘托出,亲切中感受到亲情的美好和父母的艰辛。这种意象的跨越,语言的借代,在诗人的诗作中多次流水般滑过,读者读到这些深有触摸感的文字,心头会留下阵痛。这就是诗歌的力量。在《行至半山》里,诗人写道“而现在,大雨把我留在这里/让我端详起山道边繁茂生长的杂草/——它们,竟然苦难一样不动声色、深不可测/一会停顿,一会穿行”,诗人把行至半山的感觉写了出来,犹如人生之半途,山中的风景,在某一次事故突变之后,给人更多苦难中的闪亮,希望总是存在的,诗人的书写,就是在这种意象叠加里,送给读者更多阅读的美感。
诗人向往灯塔,“但对于那一柱灯塔,我又了解多少?/它的光芒越过春天,穿透雾霭”“尽管有太多不尽如人意/大海里那些灯塔,依然在波浪中/死心塌地地站着,等待远游的魂灵归来/那光芒,固执地进入夜幕/延伸和扩大着这个世界的光明”,坐标写了一位人生航图中的朋友;而《自白书》则是作者深入了解世界后的自白,“它把干净、宽敞、明亮的部分/背对着我们。让我们做个幸福的人/看到所有黑暗、苍凉、无望/看到自己的重量比一片树叶更轻/在大海深处游魂一样自由飘荡”,诗歌反映了诗人的哲理之思。当作者在一次在《老灯塔记》写灯塔时,“它的屹立/低于海鸥的飞翔,高过远水的辽阔/一群游客,举着伞,在它身边时隐时现/昨夜那铜质的光芒/在清晨细雨中,已然消失殆尽”。
不用再追寻落进大海里的雨儿去追求什么了吧?诗人的很多诗行,对此做了深层次的回答。
庞白的诗歌,在书写现实物事中多了人生的思考,更容易贴近现实生活。在褪去焦躁的歌吟中,庞白的诗,让更多读者找到了精神停泊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