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这是明代周嘉胄在《装潢志》里对古书画修复师的形容。古书画修复并非易事,它不仅是一门手工技艺,更是一门科学。于古书画修复师,就宛如一位医生治病,既需妙手回春,使那些残缺、破碎的古书画重获新生,更需要有古典文献学、档案学知识,还可能用到化学材料分析等方面知识及生物、历史、考古、书法、美术、少数民族语言等学科知识,并且能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寂寞,可谓是一种修心之旅。张孝宅先生《书画修复六十年》一书,就为我们很好地讲述了这方面不为人知的工匠故事。
张孝宅是中国美术学院高级文物修复师。上个世纪60年代初,他于杭州艺术专科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杭州西泠印社从事裱画工作,师从有“小扬州”之称的修复名家陈雁宾。跟着师傅做了3年多的学徒,又经上海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学习培训,技艺渐晋。1966年,张孝宅接触到了人生的第一件出土文物——“北宋丝质绣花经袱”。该经袱由于埋在塔基下近千年,已与泥垢黏连,如被水渗透的草纸一样酥而霉,既无法剥也不能碰。张孝宅师徒俩思前想后,最终用自创的“热气渗透法”成功修复了该经袱。这项文物修复创新技术,获得了国家文化部颁发的全国文化科技成果奖。
这六十年里,张孝宅心无旁骛,静心钻研,埋头伏案修复作品,他总结出一套修复及装裱各种纸本、绢本以及破损、霉变、虫蛀的出土和传世文物书画的特种技术。他完成修复的书画遍及唐宋元明清各朝各代,如后唐五代黄筌《花鸟图》、宋马公显《竹阴闲坐图》、元赵孟頫《牵马图》、明篮瑛《雪山行旅图》、明文徵明《书法长卷》、明唐伯虎《仕女图》、明董其昌《山水图》、清黄慎《老翁图》等濒临毁坏的珍罕古字画,让一件件国宝的原始风貌重新展现于世人面前。
《书画修复六十年》全书以独特的纪录片式镜头,将作者古书画修复六十年生涯,从学艺开始到修复各类古书画文物的故事娓娓道来,虽朴实无华,但却是一位书画修复师在文物保护征途上的真实感受和动人事迹,其对修复工作的专注和执着将工匠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此外,书中还有不少篇幅探讨书画修复材料的重要性,并对多种修复技术的研发,修复中使用的溶剂成分、温度等进行首次揭秘,以及书画修复师与著名书画家和收藏大家们的交往细节一一呈现。
在张孝宅的修复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幅作品,是修复明代画家吴伟的五尺绢本《三老图》。打开后,《三老图》的情况有多糟糕呢?它已被岁月敲打得千疮百孔,而揭开古画背面更发现它曾经遭到了破坏性修复:原裱画者用颜色纸以“贴膏药”的方式补画,已留下数百条密密麻麻的印痕,原作面临着损毁的危险。回忆起这段修复经历,张孝宅依然记忆犹新:“当时将从全国各地名师那里学来的修复经验,和自己摸索研究出的技术都用上了。从揭纸背、寻找绢本修补到滚浆加固……这场浩大繁复、步步惊心的修复工程,整整持续了两年。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依旧在修复室里工作,直到完成修复,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云中君和大司命》是国画大师傅抱石于1954年创作的一幅水墨巨制,描绘的是屈原《九歌》中的两个神话人物,被称为“一百年来最重要的中国画。”最初打开时,整个画面严重变质、黑霉连积成堆,破损程度令人堪忧。张孝宅接下了这项修复任务,制定修复方案,拍照存档、分析测试、去污除霉、染制补纸、进行补缀……每一步都马虎不得,严格遵循“修旧如旧,抢救为主,最小干预,过程可逆”的基本原则。其间,张孝宅须得小心翼翼、屏息凝神,一个喷嚏、一次深呼吸,都可能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时间在指尖流淌,斑驳的古画得以重现昔日光芒,延续它应有的文化命脉。就在2016年6月,这幅画作于北京举办的保利拍卖会上拍出2.3亿元引发关注。
“择一事,终一生。”作者张孝宅用60多年的实际行动很好地践行了这句誓言。文物古籍修复对他来说,是一份有情怀的伟大而艰辛工作。他深知做好古书画修复,对于赓续中华历史文脉、传承民族记忆至关重要。正是一双双化腐朽为神奇的补天之手不断接力,那些卷帙浩繁的故纸才能延寿千年;那些在考古堆里泛黄的卷册才能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