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人类的脚印。但，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常常把走过的脚印弄丢了，既或不丢，也因为认知的限制，无法预知自己的脚印方向和走过的路的价值和意义——我们今天还研究历史，是因为今天从昨天来，从历史中来，昨天中包涵着今天的秘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之所以能被很多人认可，大约也是这个缘故。
把视线拉回来，眼前的《广州湾现场》是何杰先生积多年心血之作。捧读这部作品，不禁心潮如涌。走南访北，深入史料，钩沉索隐，皓首穷经……一个人的执着与热爱固化在重回我们面前的历史的脚印中，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可以不知道往昔。”但，那一定是一种巨大的遗憾——“一个不知道来路的民族，必定是走不远的民族”。这样震聋发聩的声音在提醒我们：知史才能行远。
湛江，自古以来就有“天南重地”的美誉。然而，有关湛江前世，我们所知并不多，或者说远远不够。远的不说，一百多年前，法国人租借广州湾，就迷雾重重。既使是当年的当事人，也绝不知历史全貌。而何杰完成的，就是让那段历史完整地复活，让历史走进现实——而不是让我们走进历史。以笔者浅见，这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历史走进现实，是我们主动承接历史；我们走进历史，是历史的被动选择：发展的长河中，历史是主导者。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不过是一朵浪花。所谓“历史的主人”，最多仅限于当下。对于已然逝去的岁月，我们常常是“路人甲”。
笔者臆测：这可能也是何杰取名《广州湾现场》的原由。他也许是想让当下与百多年前共处一个时空。唯如此，历史也才更具氛围感。安菲特利特号的停靠地点到底在哪里？法国人自己所说的“鱼扎堆”到底是什么地方？何杰通过法国海军部1908年的一张地图，确认了其就在现在的南三岛的广州湾村。那么，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一个历史学家花费巨大心血确定的这样一件尘封的往事有什么价值？历史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吗？以笔者看来，这本书所有史实的还原，都可以具化为上述问题。新埠之战，法国参战士兵苏伯曼记下了作为个体的感受，他知道自己的队伍只有82人，被上千人包围。但他不知道自己的队伍已经被包围在赤坎新埠。而中方的有关记录则显示，当时的中方练勇和义勇均不知法国士兵只有82人（当时误以为五百人！）。读至此，我们作何感想？历史研究还原真相的过程，是一个全知的“上帝”视角，我们后辈才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历史走来，我们仿佛在高山之巅观看一场对决！我很欣赏何杰的这些结论：“对于中方研究者来说历史是审慎研究的结果，是一系列重大事件的真相与来龙去脉；对士兵苏伯曼而言，历史是身处现场的无数碎片。”的确如此啊。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到底是哪些因素决定的？掩卷之余，会不会觉得历史并不是一部沉重的战车，而是一个门轴，有一双无形的手无意间轻轻推开了一片天地？这很像今天的数字叙事中的超文本小说，不同的关键词，就会有不同的故事走向。只是在历史的文本中，一旦选中某个关键词，就没有退格键可用！
当然，我们不想表达一种虚无的、悲观的历史观。实际上，在这样一部历史研究专著里，我们完全读到了历史事件背后的“必然性”因素。何杰经过梳理分析，得出结论：“法国士兵在整个事件中，已是强弩之末，假如不是清政府的腐朽无能，假如遂溪抗法勇士一再坚持，并且主动出击，抗法斗争谁胜谁负，还不得而知。”斯言诚哉！这样的感慨，有的不仅仅是史实，还有作者巨大的扼腕之痛隐藏其中——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那么，我们就应该这样来看当时的广州湾：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与广州湾人民群众的英勇无畏，都处于一种信息闭塞的状态之中。这种闭塞不是技术、战术层面的，而是一种历史制高点层面的、发展的眼光层面的、世界发展大势层面的。缺少全局性的眼光、没有战略高度的发展性眼光，最终使得各方做出了错误判断，偶然性其实已在必然性之中。看到历史的全貌，就是看到未来的方向——历史无言，历史文化研究却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唯物辩证法的胜利。
通读《广州湾现场》，我们还看到了悲喜交加。当时的国防治理体系一地鸡毛，令人气闷。然而，海关楼却见证了在这块偏居一隅的地方，也曾上演过走私与缉私的生死较量；最高峰时（1940年），雷州海关进口数额一度占全国年货物进口量9.78%，成为名符其实的自由贸易港、重要的国际通道；当身在香港的文艺名人们面临绝境，在社会各界的通力合作下，赤坎成了他们死里逃生的落脚点和温暖的依靠……何杰把广州湾放进了世界的视角，在这部著作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立体的广州湾，如果没有“世界视角”，广州湾现场就不是完整的现场！
笔者才疏，花了太多的篇幅来谈论了关于历史研究的思路，对本书的内容没有做更多复述，实在是因为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广州湾，有太多感触，也是相信那一段历史能够一点一点走进来，走到现实中来。历史会如云烟远去，但历史的声音不会，历史留下来的可以继承和借鉴的智慧不会！今天，湛江的经济社会走到了一个重大的战略转型的关键时刻。百多年前的广州湾时期，同样是这块三面濒海、四季如春的英雄土地，曾起到过“国际大通道”的作用。举目今日南海及中国东南沿海局势，湛江在今日广东及中国的战略地位，如何发挥湛江的优势，使其与日隆的国运同步，实现异军突起、高歌猛进，那一段历史留下的启示应该提上日程，一句话：应该得到重视！
“重视历史、研究历史、借鉴历史，可以给人类带来很多了解昨天、把握今天、开创明天的智慧。”任何文明都不是起于荒野的，也没有人能够从不毛之地建起文明、文化和发展的高楼大厦。广州湾是一个现场，湛江也是一个现场。时空在现实的世界中可能不会相遇。但，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两个现场应该站在一起，通过对话或者深情对望，让后人知道应该敬畏什么、尊崇什么。呼唤历史走进来，就是呼唤后人把一种不死的精神承接下去。一切辉煌都是现实和历史共同开创的——在此意义上，“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说完如上浅见，只想突出一个重点：再读一遍《广州湾现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