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飞花》
作者:王爱红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我在出版的第三本文学评论专集拙著《蔡氏四兄妹诗歌研究》中,曾经说过:“诗歌无论是社会化写作,还是个人化写作,都必须有个性,个性的形成便是诗人写作成熟的标识之一。先锋派诗歌,说它是一种文学现象,倒不如说它是一种诗歌个性。先锋诗歌的晦涩难懂,说到底主要是一种表达策略选择,对它的解读不能再按传统路径,而须用先锋式规律来解。”读著名诗人、画家、书法家王爱红先生的诗集《清月飞花》,感觉他诗歌的个性已经非常完美和成熟,类似秋天沉沉的稻谷忙于收获了。
诗歌写作的确很大一部分是靠天赋的。有作家定位为百分之七十,有一定的合理性,当然也与后天直接间接的知识储备、艺术修养不断丰厚、情感和人生经验长久积淀、一定的创作实践等多种因素有关。所谓诗意就是由眼前景、事、物(包括人)触发,禁不住浮想联翩,利用文字符号的固有含义继而“拢天地于形内,搓万物于笔端”(陆机语)累积成行的结果。最关键的是依据主旨的潜流重新安排物与物的新型关系,从而生发不尽的艺术美感和审美愉悦。
关于诗歌特质的哲学界定,那些大家们留下了不少的专用术语与理论累积。比如陆机的“缘情”说,钟嵘的“滋味”说,司空图的“韵味”说,严羽的“别材”“别趣”“妙悟”“熟参”等等。这些传统话语对于解构诗歌特定内涵,的确具有相当的阐释效应,但给人的总体感觉似乎总在绕圈子、太抽象,不利于实际操作。
如何“缘情”?又怎样才能算有“滋味”有“韵味”?质与量达到什么程度才有“滋味”有“韵味”?如何操作才能有“滋味”有“韵味”?这些具体向度上的公式化问题,我们的大家们并没有解决,或者说解决得不完备。现在有人又提出诗歌要有“诗味”,这更是原义重复,和没说一样。
这种关乎具体创作上的指向,我觉得西方解决得比较好,比如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发现的“万物互为象征”。我在多篇文章中继续延伸为“万物(包括人)互为喻体”,即世界上的所有“物”都可以互相作比。而所谓的“滋味”“韵味”“别材”“别趣”等,不都最大限度地展现出来了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诗),按说“潭水深”作为自然物,与人类的“情”本来是毫无瓜葛的,二者无论形、色、音,还是味,都有着“爪哇岛”上的距离,但二者在诗句中“强行”嫁接,不尽的“滋味”“韵味”“趣味”就出来了。可见中国的聪明诗人们一直在用这个“公式”。但仅是“零打碎敲”,并没有上升到哲学归纳高度,有时想想真是可惜,在无意识中把这个伟大“专利”拱手让给了西方人,太遗憾了。
波德莱尔仅是发现了这个公式,但在万物具体作比上做得也是寥寥,并没有继续展开。整个宇宙到底有多少“物体”,科学界还没有定论,还是一个庞大的难以测量的未知数,所以诗人们可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任何这个向度上的继续延展与开拓,皆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因此读了王爱红先生的这部《清月飞花》诗集作,发现他对疲惫“汉字”的“硬性”身份连接,的确又开拓了很多,充满浓厚的审美意蕴,其“滋味”“韵味”“趣味”令人咂摸不已。
我们先读诗集《清月飞花》中的优秀诗歌:“冬日瘦削的阳光聚集在墙脚”,阳光作为外物,无所谓肥胖不肥胖,但诗人定位了“冬日阳光”的瘦削,就超越了一般陈述;“寒冷正像\一群顽皮的孩子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寒冷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温度汉字,但诗人说它是“一群顽皮的孩子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就太有克奈夫·贝尔所谓的“意味”了;“在阔大的乡间我看见小麦或者稻谷\在风中摇曳\在炎日下经受苦难岁月的煎熬。”小麦或者稻谷在风中摇曳似乎只是物理陈述,但它们“在炎日下经受苦难岁月的煎熬”就非同一般;“黄昏\我看到一只风筝\和云一样心事重重。”就艺术赋予“风筝”“云”以特有的“心事重重”的奇异身份,现实直观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哪有“心事重重”的“风筝”和“云”呢?除了人类能“心事重重”之外,“风筝”和“云”只能自然随风飘荡而已。这就是诗人才能具备的艺术本领。“这不眠的训练有素的鸟鸣。”“鸟鸣”我们几乎天天都能听到,一般都是嘈嘈杂杂,甚至杂乱无章的,但诗人说这“鸟鸣”是“训练有素的鸟鸣”,这一奇异的“鸟鸣”身份硬性转换,汉字“鸟鸣”就不疲惫了,而焕发了夺目的审美光彩。像如此的汉字身份特别异位的还有:“村庄静静地睡在祖母的枕上”“一双莲花小脚追逐着我的乳名\把我的少年送上高高的山岗”“蛋清和蛋黄分明沿着您的眼睛\像一颗泪滴滑进煮沸的锅里\生活发出滋滋的滚烫的声响”“我不知道他暗藏在北方的土地里\是不是有些粗鲁\我知道他默默地攥成了拳头”“翻开秋天的手掌\沿着光的利刃切开它\你就会看到真正的诚实\展现在生动的位置上\一片片洁白是最早的一场大雪”“爱人在天上飞”“鸟就在睫毛上跳跃”等等,这在诗集《清月飞花》中俯拾皆是。
“一个艺术家的基本品质:感觉的敏锐、情感的深沉、心灵的丰满。”(罗曼·罗兰,《罗兰与梅森葆的通信》),这些基本品质的具有,王爱红都是绰绰有余了,他敏锐地给“疲惫”的汉字以奇异身份的创造,文学史、诗歌史会记住他的。这也就决定了诗集《清月飞花》的经典特征。
许庆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