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我常在祖国边陲旷远的大地上,对相隔近万里的东北充满向往。或许是因为同样寒冷的冬天,当鹅毛大雪一日接着一日,我总想象着另一片寒冰冻土上的故事。翻开著名作家迟子建的散文集《我的世界下雪了》,走进如冰雪童话般的北极村,我轻轻穿过层层雪雾,一次次被东北的别样乡土情味打动。
迟子建亲自编选了58篇精品散文,从“好时光悄悄溜走”“暮色中的炊烟”“年年依旧的菜园”“一滴水可以活多久”“我的世界下雪了”“十里堡的黄昏”6个部分着色,徐徐展开一幅温馨浪漫又饱含乡愁的北国风光画卷。
在她的笔下,有对故乡童趣的怀念,对旧时山村风物的感悟,对故人旧事的追忆,还有对美食佳景的赞叹,和对这片土地的悠悠思念,文风淳朴有味,让人身临其境。反复读着“我的世界下雪了”这一篇章,我似乎跨越经纬,置身林海,随书中人物躺在外婆温热的臂弯,游走在午后3时便已进入黑夜的村庄灯下,尝着东北风味的冻豆腐、油茶面儿,嗅着风雪里家家户户的炊烟香气,瞧着菜园篱笆外的四季与日落月起,我终于找到了东北不同于西北的冬日味道,那是更柔软、更和暖的人情味。
没错,东北的冬天较之于西北更有情味。这情味来自东北人乐观幽默的天性,比如再冷都始终热闹着的集市,纵使寒夜也要串门唠嗑的邻里,还有那摆满屋前的冻饺子和黏豆包,总让人在细小琐事中感到温暖。这情味还来自世世代代积聚的乡愁,比如冰湖雪林里的各种传说,四方小院里的千年百年历史,还有随时可见的七大姑八大姨,使人倍感亲切知足。西北就大不一样了,它实在广袤,雪山戈壁动辄绵延千里,村和村甚至相距百里,再热闹的黄昏也被长空落日冲淡了情绪,谁也听不见别家的动静,只有各自守着炉火过冬。所谓的乡愁呢,西北对很多人而言只是第二故乡,随开垦建设的步伐奔赴于此,谁和谁都不是旧相识,也只有在老乡会里两眼泪汪汪了。
这区别可以从西北作家李娟的《冬牧场》里寻见踪迹。《冬牧场》是李娟的长篇纪实散文,从“冬窝子”“荒野主人”“宁静”“最后的事”四个部分展开,讲述阿勒泰牧民冬日里的游牧生活,文风细腻又充满空寂的诗意,让人一探边陲雪地里的荒凉与滋味。冬牧场是忙碌的,也是孤寂的,这也是整个西北的主要冬景。比如同样写“雪地里的月光”,迟子建说,“月光洒在白桦林和雪野上,焕发出幽蓝的光晕,好像月光在干净的雪地上静静地燃烧,是那么的和谐与安详”;而李娟写道,“看到夜色继续从大地向天空升涨。小半个月亮斜搁在西南方向的天空上。雪地晶莹闪亮,天上是深蓝的星空,地上是白色的星空”。前者有种依偎在火堆旁的暖意,莫名心安,而后者字字体现着西北边陲的寥廓和空远,似乎人出了家门,便只有伸手可触的天地。
当然,也正是这份静寂和别处都无的纯粹与豪迈,让远赴西北的八方来客在此寻到了自我的归宿。若说东北的冬天是看人与人的相处,那西北的冬天便是感悟万物与自我,正如李娟所言,“这里毕竟是荒野啊,单调、空旷、沉寂、艰辛,再微小的装饰物出现在这里,都忍不住用心浓烈、大放光彩”。你瞧那孤鹰鸣空而过,羽翅翻搅起千山暮雪,人站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下,总是胸怀壁立千仞的豪情,立志踏过天山,也如飞鹏直上九万里。再看雪中草木,每年冬天总有树被压弯枝干,或在空旷的山里倏忽惊鸣,或在长得不见头的乡路上自叹,补足了西北人藏在粗犷背面的细腻和柔软。还有那长长冰河上的芦苇丛,芦花不屑挂雪,不时抖动身子,仿若与雪争妍,在阳光下熠熠轻摇,竟叫人没来由地悸动,想拿起笔去仿写婉约江南。
东北有着充满烟火气的情,西北写着豪放与婉约并存的诗。漫漫冬夜,我轮流读着迟子建的《我的世界下雪了》和李娟的《冬牧场》,徜徉在近山戈壁与远方雪村里,久经风雪的心有了双重温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