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红辉的诗歌有着敏锐的观察力、细微的感受力和入时却不庸俗的语言审美,这些特点又与诗人的生活具体而紧密地结合,汇成了一条恒久的诗歌创作河流。在诗集《月光流过人间》的序言中,诗人表达了自己对“在场性”的追求:“我不断用那些现实的图景反复求证着作为诗歌‘在场’的证据。”《月光流过人间》表现在远方、在故乡、在人间三种在场,以诗歌的在场呈现生活的在场,体现了诗人多年来的诗风和精神追求。
诗集中的在远方表现为对“远方经验”的体验性表达。无论是在异域还是国内的旅行中,诗人都首先表达了对身处远方的情绪体验。关于远方,诗人海子笔下是“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远方在海子这里是不在场的,只是寂寞的想象。汤红辉显然不甘于这种寂寞的想象,他走向远方、体验远方,以此来寻找“生活在别处”的诗意体验。诗人体验张家界的《天门山》:“请允许我把腰再高挺一尺!请允许我把头再低下三分”,在这个悖论式表述中,“高挺一尺”是抒情的我成为风景的自豪感,“低下三分”则是我终究无法成为风景的敬畏感,看似矛盾,实则精确地将情绪的浓度和层次表达出来。行至更远的草原,在《我也有个蒙古族名字》中,诗人不仅以“我高举金碗把酒弹向天地”致意,在结尾还展开了想象:“给我一匹三河马吧/我也一定有个长长的蒙古族名字”,这表明诗人与远方融入在一起。而在《在黄姚古镇我动了凡心》中,诗人以化身为鱼的方式加入黄姚古镇的风景现场,既写“而我只想成为鲤鱼街上的一尾鱼/台阶高三级力争上游”,又写“但今生我不跳龙门”,将自己在黄姚的感觉和眷恋勾点了出来。
远方是他乡。阅读《月光流过人间》可以发现,工作和生活的奔波使诗人无法长期身处故乡,也正因如此,诗人不是单方面地去赞颂故乡,而是把故乡放在“故乡-他乡”的命题当中书写,因此在故乡是将故乡看作治愈现代性漂泊的精神回乡,正如诗人在《沩山印象》中写道:“故乡和母亲,也是一种偏方/包治百病,也给人力量”。在《还乡》《回家》《在洞庭湖遇见故乡》《秋归辞》《回到村庄》等诗中,归乡在诗人的写作中成为了反复吟唱,也成为了一种自觉的诗歌意识。诗人的城市系列诗歌写都市爱情却总是离不开“村庄”的意象。“村庄”是爱情的初始和必经之地,如《良夜》中写“翻过篱笆/穿过鸡鸣狗吠的村庄/蹚过村边静静的小河”,《你的心里装着我的伤痛》中“暴雨即将覆盖我的城市/而你的村庄/是否早已下雨”,在《关于城市里的爱情》中诗人甚至把自己比作“城市里的乡下船”,“读不懂城市的情书”。“橘子与橘花”也是诗人匠心营造的意象,它们是离开故乡的游子象征。橘树是自然生长的寻常植物,橘树从乡村移植到城市,隐喻诗人离开故乡。在《橘子花开》《橘子苦涩》《我流落人间奔走》等诗歌中,诗人着重描写了长沙市陡岭路上种植的橘树和橘花。诗歌中的橘花和橘树承载了诗人的“游子”形象和城市生活体验。“陡岭路的橘子花开了/渣土车来来往往/厚重的尾气压住一条街的花香”,它们无法返回过去的样貌,“朋友们一个个在橘树的年轮中走失/徒留我在这凡间举杯”。同时,橘花和橘树下也承载了游子“归去来兮”的美好理想:“想起年前曾许诺一位邻居!待到春暖花开!择一月白云淡夜回乡下喝茶/他家院内撑天橘树/此时应已繁华如星”。从湘楚大地的文化根源来看,橘与诗人的互喻表达体现了诗人更深层次的文化归乡意识。
诗人在诗歌中常使用慈悲、大慈大悲、慈眉善目等词汇,这种慈悲意识是诗人与乡土传统、禅意思想、生活现实的精神交汇,反映了作者这一人生阶段的创作心理。在与诗集名同名的诗歌《月光流过人间》中,诗人既写“请允许我当一个坏人”,又写“还能把诗歌当经书反复诵读”,诗歌中既有倍感坚持本心的疲惫,又希望不失掉这理想性的烛火,诗人似乎在有意保持与“人间、尘世”的距离,以求脱离这种失落和疲惫感。如在《九尾冲的雪》中作者写道:“我怕一走出去踩化了雪!就会露出人间的沧桑”,“雪”是诗人慈悲精神的语言开关,雪一方面是掩盖,另一方面也让诗人有机会从置身事外的角度把生活的浮躁撇净。
汤红辉诗歌中的慈悲精神发源于生活,本质上体现的是人性的光辉。诗人会选择禅意来进行综合,在《涅槃》一诗中,诗人写祖母葬礼上父亲的悲恸,乡间的哀伤透过轮回的思想增添了亲情温暖的气质:“随无水之海飘向彼岸/涅槃之火在尽头等待……”慈悲、故乡、亲情是诗人一脉相承的诗歌情感要素,诗人在《湮没》中概括:“每一口水塘都蕴含外祖母式的慈悲”。习得慈悲,善良包容成了慈悲的基本底色,这使得诗歌哀而不伤。
慈悲精神还与诗人媒体从业的纪实相结合,形成汤红辉诗歌中特有的“人间关怀”形式。诗人创作了一系列人物速写诗来聚焦当下生活,表达积极向上的时代特质,如《高空渔民》《洲岛上的老渔民》《蓝马甲》等诗聚焦长江十年禁渔后益阳沅江洲上渔民的再就业生活,《沩山印象》《万佛》《大成桥镇三板斧》聚焦新时代乡村振兴,《我的哥哥是民工》《好好读书》关注外出务工和留守儿童问题。
穆旦曾写道:“静静地,我们拥抱在/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汤红辉用诗歌的语言不停地照亮自己走过的地方,时时铭记着故乡和人生给予自己的烙印。在场性的诗歌写作衡量着诗人的写作难度,这比单纯的吟咏更加凸显诗人的生命阅历,并时时提醒诗人保持对生活的敏锐和思考。汤红辉是用诗歌思考的生活型诗人,他的诗表现和思考生活,语言照亮的世界也越来越大,这是烛照现实的诗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