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青春版昆曲《牡丹亭》20周年庆演将在台湾开启。
《牡丹亭》是明朝剧作家汤显祖的作品,故事讲的是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同侍女春香到后花园游玩,赏花对景,思春伤感,不觉困倦而寐,却与素未谋面的秀才柳梦梅不期而遇,二人互生爱慕,欢爱缠绵,直到被春香唤醒,方知原来是梦一场。可梦中的场景总缱绻不去。次日,杜丽娘又重回园中寻找雨迹云踪,终无所得,悲欣交错之下更添落寞,终因眷恋绮梦日趋憔悴,相思成疾,抱憾而逝。
故事歌颂了青春、爱情、生命,凄美而哀伤。女主人公杜丽娘一个人完成了这场跨越生死的“爱情”,不禁让我联想到新月派代表诗人卞之琳和台湾作家白先勇先生。
1933年,刚刚在新诗界崭露头角的卞之琳在沈从文的家里初遇张充和,一见钟情。张充和是民国著名张家四姐妹当中最小的女孩,也是沈从文的妻子张兆和的妹妹。她娇俏任性,自由独立,诗词曲画,无不精通。一向喜好昆曲,最爱北昆大腕韩世昌和白云生的昆曲班子,考上北大中文系后,就借住在三姐张兆和家里,经常喜欢往戏院里跑。
可惜卞之琳生性内向拘谨,沉静敏感,和灵动机敏的张充和相比,显得笨拙无比,无法直言表达,只能在心里偷偷暗恋。
有一次,卞之琳陪着张充和去昆剧院看演出,散场后已是夜深人静,卞之琳和朋友走在前头,张充和坐在洋车上,慢慢跟在后面,他们绕过护城河,将她送回沈从文家里。在溶溶的月色中,张充和清唱了一支昆曲,此情此景,卞之琳记忆终身。
此后他们的交往,可能比友情多,却比爱情少,不待萌芽含苞,却已凋落飘零,最终成了卞之琳一个人的爱情。在我们看来,一个人的爱情是苦的,对卞之琳来说,又或者有那么一点点甜,他借诗抒怀,写下100多首朦胧而曲折的爱情诗,这场一个人的爱情持续了二十余年。
后来,张充和嫁给了北大西语系外籍教授傅汉斯,随后赴美定居。分离也没有结束卞之琳对她的思念,他经常会拿出珍藏的张充和自灌的铝质唱片放给朋友听,这一份苦与心酸友人皆知。直到45岁,卞之琳才和时任《工人日报》的编辑青林女士结婚。
1986年,远在美国的张充和专程飞回北京,参加纪念汤显祖的活动,并参加昆曲《游园惊梦》的演出,彼时她已是研究昆曲的名家。卞之琳受其邀欣然前往。一个在台上青衣水袖,咿咿呀呀的,一个在台下,头发花白,又恍惚想起了年轻时陪她去看戏的夜里,那月色可真好呀。可惜,她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捕捞的镜花水月。
无独有偶。
现年87岁的台湾作家白先勇先生一生倾心于文学创作、艺术推广。他20多岁就和朋友们一起创办了《现代文学》杂志,31岁,完成了对于后世有着深远影响的小说集《台北人》,著有长篇小说《孽子》,之后赴美国加州大学教授《红楼梦》30余年。
虽远离故土,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美早已深植于心。他在接受《十三邀》采访中直言,其后半生只执着于两件事:中国昆曲的推广和《红楼梦》的注解。
白先勇自小与昆曲结缘,始终念念不忘昆曲的情与美,他以为,一部《牡丹亭》以最美的形式表现最深刻的感情,它是中华民族、中国人自己的表达情感的方式,因为美,更因为爱情,它会永远打动人心。只可惜,昆曲如今曲高和寡,日渐衰微,他无法直视“百戏之祖”没落下去,于是,他开始为昆曲的复兴传承在中国著名高校学府,在不同的城市积极呼吁奔走,2004年4月,这位“昆曲义工”携手苏州昆剧院共同打造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演,迄今20年间已在海峡两岸及海外演出近500场。
在我看来,这场中国式的“文艺复兴”更像是他一个人投身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爱情,因为热爱所以执着,那样的奋不顾身,义无反顾,他的身上充满了理想主义精神,默默地以一己之力使《牡丹亭》站上了全世界最好的舞台。而他历时20年坚持不懈地践行推广,也终于使其一个人的“爱情”成为了一群人的“爱情”,它勾动的是一种集体的文化觉醒,重建的是国人的民族自信,文化自信。
致敬白先生,致敬他的“爱情”。
作者:林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