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中有句话:“你生命中经历的所有灿烂,最终都会用寂寞来偿还,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热热闹闹的龙年春节假期一结束,大家又各奔东西、各忙各的,陪伴我们的又是惯常的忙碌与孤单。我突然想起要补述点什么,反思点什么,以作为对癸卯年的纪念。
2023年,地球村并不太平,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留下深刻的印记。地缘政治角力、大国博弈升级、经济复苏低迷、热点冲突四起。在乱象丛生和险象环生中,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而我们的国家果断实行新冠疫情防控转段,占据网络主体流量近三年的“新冠疫情”,终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街巷的人气,市井的繁荣,意味着国人已经回归“正常生活”。
这一年于我而言,可谓“一半烟火,一半书香”。我一边奔波于职场,应付骨感的现实,一边放纵自己的喜好,挤出时间碎片读了几本书、码了点文字。
哲人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读书是门槛最低的高贵;持续读书理应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在当今快步走的社会里,常常是来去匆匆,好像时间永远都不属于自己,惟有捧起一本书,静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在阅读中远离飞快的节奏,才能享受一份慢时光。
这一年,我依然坚持读书。除了浏览工作岗位的职业书籍、报刊网络上的内容,翻翻《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花城》《作品》等几本文学期刊,大概进行深度阅读的纸质书籍有10来本。
尽管这年读的书目不算多,我仍然想将阅读背景、感性笔录,不管详略,不饰粗浅,作如实的整理和复盘。将之梳理出来存留,目的是从流转的时间视角,寻找新的代入感,让记忆延长,待到多年以后,再看看这些曾经的岁月痕迹、所思所想,原来,这就是从前真实的自己。
我读的第一本书是文长辉的《时间的盐巴》。长辉兄是云浮日报社的“当家人”,其原籍甘肃庄浪,系前些年云浮引进来的高级人才。长辉为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多本文史、随笔、诗歌和散文集。《时间的盐巴》是本散文集,2019年我参与在云浮的采风活动,期间他送我这本作品集,我一直想读而没有读成。集子虽不厚,内容却实在。分“行吧”“思吧”和“书吧”三个部分,收录了作者世纪初10余年的45篇文章。或许是生于西北、工作于广东的缘故,生存地域的迁转,让他把异乡变成养分,有了极强的转换能量。天南海北之秦州、湘西凤凰、石都云浮、高原草原、长白山等都留下了他的足迹;非遗风物之惠能手植荔枝、梁启超故居、丽江古城包括阳江“南海Ι号”等都有他的感悟。面对六祖惠能的禅修,他感叹道:“现代人的定向思维早已凝固了,没有了禅意的空灵与跳跃。而禅,让我们有了明月当空的一睇,有了雨打芭蕉的一听,有了曦光初照的一思。”他甚至以为王阳明的“心学”是“以自我之赤心,感化他人之心。”“笃信道德的力量,笃信良知所蕴含的潜能。”长辉的父亲是大西北一位勤劳的农人,正如他在后记所言:“我希望,可以继承父亲一生耕耘种植的乐趣,继承父亲独特的天性和灵魂。”我读了这本书,才明白平时与长辉交往,为什么他总是那样文质彬彬、气定神闲。
我读的第二本书是王十月送我的小说集《荒野》。作为《作品》的社长兼总编辑,十月2021年10月曾邀约全国10多位名家到阳江采风。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站在阳西塘口的古堡前,面对树木葱茏的几垄山脉,说这里是拍一部剿匪片的理想外景地,并即兴谈了剧本的大体结构和主要拍摄场景。我暗暗为他的才思称奇:绝对是一个编故事的好手!在《荒野》里,十月以自己的成长阅历、社会经历为轨迹,以对乡村和城镇二元结构的深层次思考为主线,以对人性、社会伦理的探寻为旨归,用“烟村故事”“喇叭裤飘荡在1983”“少年行”“关外”“寻根团”5个故事,尝试由文学主观宣泄转变到冷静客观抒写现实。十月是打工文学不容争辩的代表性作家之一,他写的东西很接地气,很有质朴的特质,很能打动人,就我所认知的农村故事,与十月的叙述“似曾相识”。也许应了“打盹梦呓者”的一句话:“小说除了人名,什么都是真的。”
我还读了傅菲的散文集《深山已晚》和《风过溪野》。傅菲是丰产散文名家,出生于江西上饶,曾做过老师,当过编辑,世纪之初,专注于乡村和自然领域的散文写作。他的写作风格类似于《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注重野外考察和田野调查。《深山已晚》系傅菲于2013年深入武夷山北部余脉——荣华山和浙闽群山等原始大山区,客居一年多写出的作品集。他坦言:“我是一个热爱孤独的人,崇尚自然。深山,或许是我最好的归处。尤其自入中年之后,我对深山,对人世,有了更深的认知。热爱深山,不是避世遗立,而是问道自然的法则,尊重生命自然的伦理……”《风过溪野》系傅菲历时三年,深入故乡赣东盆地体验创作的成果。他在长期而细致的野外观察中,体悟到自然与人类的彼此依存。在人迹罕至之处,鱼类、鸟类、蛇、黄鼠狼、松鼠,以及荒野、河流、池塘……物种的演变与生态多样性的自然嬗变,呈现出盆地四季的野性之美。2021年秋天,傅菲到访阳江。行走于东平大澳古渔村,他感慨万端:“海是孤独的。渔人是孤独的。眺望海的人是孤独的。孤独是天地之间浩浩淼淼的孤独,永存的。”“海水的蓝,是一种单纯的蓝,近看变幻莫测,实则透明。恒定的蓝,被我们千古凝视。人的无限小,海的无限大,彼此绝对的不对称,折射旷世的忧伤。空间的放大,时间的缩小,人就如一滴海水。”他以诗性之笔,描述时间对大自然的深情演绎,探寻自然的大美与生命的细末幽微。我邀请傅菲到阳江来“安营扎寨”。他说,阳江很美,是一种没有被破坏过多少的自然之美,阳江的大山与大海都值得一写。
林贤治是从阳江走出去的文化名人,他的文人传记、诗歌写作、散文评述,以学者型的风格搅动文坛。因为是乡亲,又是有学识的长辈,见面时,我习惯称他为“林老师”。林老师在文坛上给外人的印象是“个性十足”和“满满的文人脾气”。其实就我的接触,他的内心是很柔软的。我和市作协林迎主席与他交往,都见证了他对草根阶层的同情和帮助。出于对故土的深厚感情,林老师有许多稿子是在家乡的报纸首发的,他的《故园》也不例外。3月底,我重新品读了成书后他写故乡的文字。与别的作家不同,他不愿将乡土浪漫化,也拒绝田园诗情调的审美化表达。也许是漠阳人读漠阳大家写的故事,我对其里面蕴涵的历史、地理、民俗、文化、生产和生活人文气息,特别有感触。他写母亲的故事、三姐的故事、边缘群体的故事,全是生命经验中难以抹除的苦难记忆。他始终关怀的是女人、孩童和老人。林老师跟我讲,他的纪实性、实证性写作,是为了让我们洞见历史夹缝中的人和事,记住过去的不易。林老师有着漠阳人勤劳质朴的底色,对读书写作投入极大的热情,坚持每天工作到夜间3点多钟。他坦言,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交往和约束,以赢得更多自由自在的创作空间和时间,他没有参加任何层级的作协组织。他始终认为,一个真正的作家,要有追求写作终极意义的勇气。
4月上旬,我参加了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在南京举办的研讨会,并随团沿江苏境内的大运河采风。按要求,采风过后,每人都要交一篇文章。为了加深对大运河历史与现实的了解,我找来了《城市战争》与《大运河传》两本书。前书为经济地理类著作,是知名财经作家王马千所著,约600万字。由于内容极长且专业,我只读了与大运河城市相关的两章。后书是江苏作家夏坚勇所著,该书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强烈的现代意识,勾勒出了大运河的传奇历史。从人文风情到地理物候,从光风霁月到水木清华,都闪烁在优美的文字律动中,让我对大运河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5月份,四年一届的茅盾文学奖评奖已预热。广东文学圈看好的作品有好几部。文友牧歌给我推荐了《金墟》和《烟霞里》。《金墟》以纪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采取非线性的交叉叙事,把阳江邻近的侨乡——江门开平的“赤坎墟”变成“金墟”的过程,写得曲折深幽;把关氏和司徒两家的恩怨,写得如亲临其境,引人入胜。作者熊育群曾到阳江讲过课,所以读起来倍感亲切。50万字的长篇小说《烟霞里》,是才女魏微以时间为线索,以编年的方式,检视和回顾了女主人公田庄匆匆但又繁茂的41年人生。田庄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卒于新世纪的大城市广州,她的人生经历与国家的发展变化同步,而作为女人的一生,又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子等一系列酸甜苦辣的体验。由此,个体的生命经由与她所走过的历史时间和历史事件完全融合为一体。作者用“春秋笔法”写小说,“所见者大”;对细节和人物幽微处又了然于心,“取材者微”。这让读者既有宏大的时空错落感,又有逼真的现实亲近感。我一口气读完了整本书,8月份该作入围茅奖候选作品后,我又浏览了两遍,深深为作家驾驭小说写作的功力而喝彩。
为了与此前的茅奖作品或候选入围作品作比较,我重温了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和余华的《活着》。前者被誉为“用最幽默的方式来说最深刻的道理,用最质朴的语言来说最复杂的事情”。我从该书中看到的是一出“人以类聚”故事演绎:日常生活中,当你与别人谈得来时,一句话说到你的心坎上,可以一句顶一万句;当你与别人不合群时,说一万句也没用,等于是对牛弹琴。后者被认为是余华的代表作,讲述了农民福贵在历史动荡时期所经历的苦难和坚强的故事,展现了生命的真谛和价值。书中的许多话术,已经成为让人醍醐灌顶的佳句,诸如“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人生在世,活得快乐才是幸福,只有活得快乐点,日子才会好过些。”读着读着,一份感悟就会在心中荡漾开来。
这一年,我还读了彭学明的长篇纪实散文《娘》。学明是湘西土家族走出来的著名学者、作家和文学批评家。我们的前人在古诗词和古文学里写过母亲的伟大形象,而《娘》则是现代版、当代版的东方母亲形象。作品以“我”和娘不断发生争执的一生为主线,描述了娘含辛茹苦、平凡而又充满伟大母爱的一生。正如作者当面给我们谈创作缘由所说:“娘去世后,我一直生活在深切的悲痛中和深深的自责里走不出来……特别是在现实生活中摸爬滚打、伤痕累累而又无人问津,甚至遭人暗算时,我才明白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有了……才明白我并不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孝子,而是大逆不道的孽子,我应该为此写点什么、留点什么,算是对母亲有个交代。”毫无疑问,作者以忏悔的笔触,撕开母子间隐私的伤疤,是需要巨大勇气的。这也是作品最具生命力和冲击力的地方,留给读者的是心灵深处的震撼,我是流着眼泪读完《娘》的。无怪乎湘西人要为“娘”立塑像,要让天下的人更爱“娘”。我抱着一种怀旧的心态,翻出同为湘西人所写的名篇《边城》,想找回当初读它的炽热感。小说中,沈从文借翠翠的爱情故事,描绘了美轮美奂的湘西“桃花源”,曾令无数人心生向往。但自从我踏足湘西古城,看到的不是纯情的“翠翠”,而是充满商业气息的“凤凰”,就再无法对《边城》释怀了。
去年底,我买了两本美国人关于小说写作的书。一本是《情节与人物》,一本是《叙事技巧指南》。书是几位小说写作者的经验之谈,我反反复复翻了几遍,对解决小说写作的瓶颈很有借鉴。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回顾过去一年的读书遗憾,主要是时间抓得不够紧,好的读书时段和精力都在不断流失。以前是读书太难求,所以珍惜,现在是书籍易得,反而不用心去读。即使阅读,也是浅尝辄止,带着一份功利性、娱乐性的心态。读书学习,特别是对新知识的了解,对新经典的赏析,是件常学常新、怡情养性的事情。新的一年我要把业余时间主要放在读书、写作上,减少不必要的应酬,少看碎片化、无营养的手机信息。要坚持学以致用和输入输出相匹配。读书学习的成果转化得好不好,空口无凭,得在实践中露露手,才知道自己的能力真正有几斤几两。
独处可富养人的灵魂,读书可富裕人的大脑。独处与读书都是有趣和美好的事情,在独处中读书,在读书中独处,人生自然也就开阔通透了。
黄仁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