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是当下活跃在文坛的壮族作家,著有小说集《落在你胸口的目光》、诗集《又见村庄》等。有作品入选多种选集和有关教材。曾获中国散文年会2021年度奖、第二届广西文艺花山奖等。新近出版的散文集《大地之眼》收录了又见所写的关于泉的40篇散文。又见对泉有着格外的关注,表现出一种对自然的热爱之情。他的散文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他用博大的人文胸怀建构了极富个性色彩的散文世界。又见以质朴的语言,把各地泉眼千姿百态的奥秘与文化趣闻连缀成美妙动人的散文篇章,形象地写出了自然界的丰富多彩,生动地反映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关系,其中又自然而然地表达出人类社会实践的内容。又见貌似闲云野鹤般游走于自然山水中,心中却是静坐庭前看花开花落、望空中云卷云舒的洒脱与智慧,使他的文学世界营造出洗去铅华的至纯至真之境。他的散文集《大地之眼》,体现了新的价值取向,拓展了散文创作的空间。
“水”是维持生命不可或缺的灵性之物,也是自然界中最常见的一种物质。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水”被赋予了多种伦理化的象征蕴涵,并常常用来引导、规范人的行为。《论语·雍也篇》载:“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老子的《道德经》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自古至今,“山”“水”被看作是君子美好德性的象征。泉水作为珍贵的水源,成为人们追求的美好事物之一,泉水意象因此而弥漫一派清灵芬芳、柔婉明媚的氛围。正如石一宁在《大地之眼》的序中所说:“热爱大自然的人,是智者也是仁者,是乐水也是乐山。《大地之眼》是又见以自我之眼看天空大地、看山水田园而生出的欣悦与沉思。在这城镇化日益推进的时代,又见的这些亲近自然的美文令人心醉,令人勾起心底的丝丝乡愁。”又见以泉作为抒写对象,有意识地挖掘各地的泉眼在漫长的岁月中所积淀的深厚的历史文化意蕴,体现出一种别样的价值取向。
东汉思想家王充在他的《论衡·自纪》中说:“论贵是而不务华,事尚然而不高合。”王充强调议论问题,贵在内容正确,而不应追求词藻的华美;记述事情,重在符合实际,不应注重和别人一致;提倡真实反对虚妄,真善美相结合的文艺观。周颐在《惠风词话》中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大地之眼》正是追求情真、景真的佳作,为读者展现了许多令人神往的优美意境。作者写他所读小学的西南角的动肯泉,极富生活情趣:“泉水是那么清冽,能看见潭底散落的青褐色的椭圆石子,裹着黑里透绿的蕨草,在泉水的漩涡中轻轻地摇曳着,宛若小姑娘招展着优美的舞姿。”(《书声泉映》)那时的生活,做饭、洗漱、解渴都离不开这潭泉水。这一潭不起眼的泉给艰苦的读书年月,留下了沁人心肺的甜美滋味。又见在描写泉眼的时候,善于创造一个深邃幽远的情感天地,着力于生活诗意的寻求和开掘,表现出诗一般的意境,在平淡中寓奇巧,在细微处见精神。
又见对于泉水的书写,除了描写它的自然形态,还注重寻找深邃的历史底色。他写九寨沟的海子:“细碎的水声渐渐消失,海的源头不知归隐何处。只见罗列路边的一汪汪海子,蓝天一样的纯净水面,碧绿晶莹的溪水宛若项链般穿插其间。偶尔也能看到野鸭成群,天鹅闲游,鸳鸯嬉戏,一番世外桃源景象。”(《九寨沟看海》)除了对海子的自然形态的描写,他还围绕海子,写有关它的历史文化、传说故事。又见写了传说中山神达戈爱恋着美丽的女神沃莫色莫的故事,写了《蜀志》《禹庙记》《帝王世家》《蜀王本纪》等历史典籍中所记载的大禹与这一景观的渊源。在散文创作中要体现作家的人格和心灵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以人为本体现人文情怀的散文才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又见的散文体现出深厚的人文情怀和终极追求。他善于从文化的角度来表现不同地方的泉的特点,但是与传统的历史文化散文相比,它更能够表现出理性的凝重与诗意的激情,二者浑然天成。
散文是抒写个体生命体验的主观性文体,这种体验既是对生活的感性体验,也是对生命状态的理性思考,体现着作家独特的人格魅力。散文要表达作家深入的思考,更是作家思想的记录。收入《大地之眼》的这些文章都充满着理性的思考,也蕴含着文化关怀。在首篇《兰阳泉涌》中写东兰县长江镇兰阳村的兰阳泉时,又见写出泉在岁月中自有的那份自在温润的色彩:“任凭岁月沧桑,有泉水从身体流过,从每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日子流过,群山围护中的兰阳村活得自在而温润。”(《兰阳泉涌》)又见把生活中深藏的各种意蕴和感悟,通过泉水的意象具体地展露了出来。作这样的开掘,作家是不露声色的,哲理都附丽于生动鲜明的形象,附丽于诗情画意之中,这给他的散文作品抹上了浓厚的人文色彩。在山水风光、民俗风情的记录中,蕴含着作家对生活的体悟,从而具有深邃的意味,是对社会人生的有感而发。
朴素是万物的底色。品读《大地之眼》,有如久居喧嚣闹市的人走进遥远宁静的乡村,没有浮华的空虚、高雅的冷漠,只有洗尽铅华,达到大朴的境界,令人耳目一新。从《兰阳泉涌》到《罗波潭访记》《幽谷碧潭》《宜北泉潭记》,从《九寨沟看海》到《我携春水揽星河》《谁引甘泉润万家》《仙谷圣泉走笔》等文章,又见呈献给读者的是自然世界纯正的甘泉味和文化气息。作者引经据典、史料翔实,纵横八万里、上下数千年,将各地泉眼在历史长河中的演变情况梳理得清晰晓畅。又见对泉的抒写注重地域性和文化意识的完美结合,目光宏阔却又落笔极微,把文化风情展示得淋漓尽致,使读者有种亲历其间的感觉。又见用简约朴素的文字梳理着泉眼过往的岁月,赋予自然景观以新的生命,不落痕迹地言说着自己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判断和思考。那些寻常的泉眼在他的笔下都具有了察往知来的广度和厚度。
又见笔下的泉,是对民族历史文化的开掘,在渗透民族传统文化的描述中,使历史与现实交融,宽广的胸襟和开放的文化理念,使他的散文突破了那种追求纯文化或纯自然的偏颇,而是将二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拓宽了作品的主题和审美张力。不论是清澈晶莹的罗漫山泉、淙淙流动的阳朔蝴蝶泉,还是定量来水的卡叔怪泉、因人得名的青山董泉,都融入了自己深沉、真挚的感情,经他点染,无不迸发出强劲的文化冲力,引发多维的审美效应。这部散文集记录了作者游历过程中所见的泉眼以及在欣赏这些泉时所产生的深刻细腻的感受,超越了传统文人寄情山水所抒发的情感。这些散文,构思精巧,文字风格明快朴实,是一种自然心灵之表现,有种洗尽铅华的自然之美。
《大地之眼》为读者展示了各具特色的泉眼景观,同时也用一种学者的眼光来审视这些泉所具有的文化价值,于平实之处见精神。这部散文集散发着淡雅清新的朴素美,同时又包含有现代意识,在朴素之中充满了灵动,具有鲜明的个人写作风格。又见的散文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语言质朴凝练、清新自然,没有浮夸虚饰,体现出渊博的学识。又见用真诚的情怀感悟自然、人生,引申出思想的火花。写武宣县的灵湖,“若水润物无声,若水向善崇文,这是灵湖泉传承的文化情怀和品格力量!”(《灵湖松籁》)写北海市营盘镇黄稍村的海泉井,“南海诸岛礁以及祖国广袤边疆,一汪清澈的泉井,一片残砖断瓦,一棵斑驳的巨树,像撒落在大地上的一颗颗明珠,也许不那么起眼,但它见证的却是一个民族共同开拓的疆域、共同书写的历史、共同创造的文化、共同培育的精神,是一个崛起的大国不容置疑的清晰脉络和轮廓。”(《海井微澜》)又见善于发掘景物那丰富而深邃的文化内涵,用自己博大的人文胸襟观照每一处泉眼,将古今中外历史文化纳入胸中,渗透着一种现代思考和现代的审美情趣。
又见的散文创作有着独特的审美个性,还有着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文化散文”的大气象、大格局的创作指向,而具有多元的文化内涵,体现出新的价值取向。《大地之眼》详细地介绍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泉文化,将知性与感性完美结合,体现着和谐静穆的审美追求,营造了独特的审美世界。这部散文集既扩展了读者的知识面,又拓展了散文创作的空间。又见的散文没有矫揉造作的煽情,将感性色彩和理性、知性色彩相融合,正因如此,他的散文才更具人文价值,孜孜不倦地向读者传递一种难得的积极乐观豁达的精神,正是“泉眼无声溪细流”“一片丹心落玉泉”。
张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