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碎》作者:陈波来
《山海间》作者:陈波来
在诗歌圈内,陈波来一直以他的诚恳赢得朋友们的敬重和喜爱。文如其人,这也是我喜欢他诗作的原因之一。
沉稳、诚恳,内敛又义无反顾的情深,是他诗歌的特质。我更喜欢把他的《不得碎》和《山海间》两部集子当成中年书来读,“万般悲欣,山重水复”是书后记的结句,这两个词用于他中年史的概括其实是再恰当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真诚》一诗排在诗集的第一首,不用暗示、不用敲打,甚至不用“说出第二个词”,满满的真诚从字里行间跃出,“我沉默的心已充满鼓点”,“我的泪水随时夺眶而出”,饱经沧桑却真诚不改,这是他一贯的执着,所以随后《断句》里那种“迷恋竹篮打水”,明知是空却心甘情愿自坠深渊的一往情深很容易就被释然。他以特有的执念在一场空里寻找到“有关青山与柴的譬喻”,在“匍匐的姿态和哭不出哭”的黯然里,执信“破碎的水声,也有渍痕可寻”,读他的诗自然而然就会被带入他营造的静水流深中不能自拔。在《中年之躯2》,他用“半身的惶惑,拮据、卑贱与抑郁”以及“空洞的两袖”,为中年之躯做了定义,“事实上它已接近干枯和麻木”,转而借有年头的林木“变得迟疑与缓慢”的呼吸,抒发不惑与知命的哀叹。这种哀叹在《雪殇》同样出现,“雪掩盖铁质的冷,水泥地发灰的念头”,其实“也在掩盖自身”,最后不得不“很快交出疲软的冬天、那面鉴照万物的镜子”和“黯淡下来的自己”。
陈波来的诗看起来像是一种随性的抒叹缓缓道来,其实是有着技巧上的缜密思考。他通常会在诗里先抛出一个引子,再一点一点去呼应,“镜子的光丢在旷野”就是《雪殇》一开始抛出的引子。他的诗句凝练不拖沓,更不随意叠加意象,干脆利落,但最后总有出人意料的结尾令整首诗浑然一体,同时又给出足够的空间让读者参与,这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张力。
其实,陈波来的诗歌语言并不热烈,甚至时常会以第三人称作为局外人不动声色叙述,这种沉稳的冷反而让人心灵冲击更大。《挖掘》里,他对挖掘过程用最简练的笔墨进行冷静描述:“中年的摇臂上不时溅起星花”,“向最黑最深处的挖掘”,他要的是“多晶体的欲望”,但“足够贪婪的摇臂和铁铸的心肠”最后导致“挖掘本身成为坍塌”,大地“伤口不时呻吟”,因贪欲,江山已不再妩媚,多么让人心痛。坍塌对他来说,是无助的痛,这种痛持续于《清明散句》,“他经历的灿烂,成了他足下的塌陷”,“他的一个个塌陷,有着一朝蛇咬的后遗症”,那些法事、纸片和揉碎的悲伤,“一把海螺压住了掌声和潮汐”,他还是“被留在他的最后一个塌陷里”。
诗贵在藏,可以说陈波来的藏技独到,使得他的诗更加耐人寻味。他有时也写轻快的诗,一些小情诗,依然是小小的藏让人心照不宣地莞尔。“只是少许不安”,“春天在桃花中走失,我提前有了流水之意”,是的,人面桃花是空洞的承诺,“春风抱住树枝哭”,“哭出包藏的祸心”,他克制从容地借《桃花诀》巧妙喻示出辞别伤情;《除了风,没有别的声音》,“除了别的声音,没有风”,“除了你,没有别的人可以爱”,这样的直叙也很智慧,只是题目,就已经意味深长了。不难看出,陈波来有很老到的写作功底。
除了天分,也应归功于阅历,有丰富的阅历才有丰满的人生。陈波来善于沉淀,兴趣也广泛,诗歌之外,散文诗和散文都有涉足。《山海间》是本散文诗集,篇幅大,都很短,像是顺手拈来,一篇篇翻读竟也爱不释手。
和诗歌相比,他的散文诗又有另一种轻柔明丽的举重若轻之美,生命的悲欣交集藏得更深。这种文体或许更适合给气息相投的人读吧。像《听风》,柔美到心疼,“断崖、深谷、风”,“一起听风吧”,却“怕她听见我内心的松动”,“怕她听见,流沙、落叶、崩塌的石头”。这里,又出现一次我偏爱的《除了风,没有别的声音》,他喃喃自语,“我要停下来,放下一些熟悉的事物”,“从我尘世的骨折处,磨出火花与沉默”,“索性把自己也放下,转而俯向草木与虫豸”,“除了相互安慰的风,没有别的声音”,他纠结着欲隐藏自己的心绪,又无法抑制内心的涌动,大致感人的诗作都是这样应运而生的吧;而《听李宗盛》虽然只有寥寥几行,却也神匠般把这个总失恋的老男人写得让人无比疼惜,“影影说,没人爱。她去山丘那边等着,她爱”;《五月》同样让人读到心折,一个将在五月抵达的人,“你会读到他黑色瞳孔中的火焰,那闪现的一瞬,你便明白了现在的出发和抵达,事实上他已漂泊多年”,然后你会发现,他摊开的手中,是一枚小小的果核,花季的种子;《事件》有诗语的凝练,“一滴水撞上坚硬的道路,一个开花的季节撞上亘古荒原,一句谶语撞上哑者的嘴唇”,“我看见那个我,困厄于无常的命运与琐碎的事件而似是而非”;灵魂逼视下的《我和你》发出了悲悯的拷问,“我缄口不语,你却从我口中说出玲珑圆润的话”,其实,“我只想在人群中安巢,在诗歌里栖身”,“如果灵魂的逼视不显多余,那么,我又是谁”?逼急了,偶尔,他也会在《爱你》中用几个排列的“必须”强调他的磅礴之气,“但我必须走近你”,“我必须扯住你鸟翅一样颤抖的双臂”,“我必须掠走你”,“我当然要占有你!我必须如此”。感觉陈波来的散文诗相比诗歌,语境更轻,却更显情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
我认定集子最后的《迎着秋风》呈现的正是生命的终极之痛:“秋天让一朵怀孕的花直坠于地”,“像我们,穷尽一生,该分离的时候骨肉分离”。那么,“四望皎然”,来去路上各自安抵,祝福。
祝福陈波来,谢谢那么多的好诗让我们分享了这弥足珍贵的一往情深。
许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