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打开房门,二楼厨房的烤红薯香气飘上五楼,溢满了整栋房子。嫂子的朋友去年底送来一大包红薯,最近,母亲几乎每天都烤红薯给我们当早餐。小侄女原先是不爱吃红薯的,不知从哪天起,她突然吃了一点,又吃了一点,慢慢就喜欢吃了,也会主动问“要吃红薯,要吃红薯”,母亲就烤得更勤密了。
阳江方言里,我们管红薯叫番薯,“番薯是以从吕宋引入而得名,它传入中国后,各地有不同叫法,以其味甘被叫做‘甘薯’,以其皮色被叫做‘红薯’‘白薯’等。”闽南一带又把红薯叫地瓜,清代黄逢昶有诗云:“昨夜闻声卖地瓜,隔墙疑是故侯家。平明去问瓜何在,笑指红薯饶屋华。”诗人不知此瓜非彼瓜,好奇发问,差点闹了笑话。
“滨江路/ 她独坐一隅 /春日的暖阳笼罩着她 /头发上,更像是覆了一层薄雪/ 脚边的小瓷盆/ 一堆红薯舔着炭火 /从右侧横斜出来的枝丫上/ 几只麻雀 /唤不醒她/ 她像是,顺着甜甜的香气/ 陷入了某种回忆”,诗人笔下卖红薯的老人顺着烤红薯的香气陷入某种回忆,而我,顺着这些文字,也陷入了某种回忆。
湖北的冬天又湿又冷,室外冷室内更冷,“南方人取暖基本靠抖”,这不是网友的调侃,大学那几年,我是真的这么过了几个冬天。当搓手跺脚都提高不了温暖指数的时候,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吃。烤红薯是冬天里最受欢迎的食品之一,它既可以当零食甜点,又可以当主食——那时候嚷嚷着减肥的女生晚上经常只吃一个烤红薯就对付过去了。周末下午没课,和同学早早去学校食堂对面的小店吃一碗热乎乎的安庆小馄饨,出来看到路边有卖烤红薯的,还是会忍不住买一个。有时候晚上下自修,九点多还有人打着大伞在冷风里支着小摊,又会和同学前去帮衬,一人挑一个,有时边走边吃,有时捧在手里当暖手宝一路哆嗦着走回宿舍,回去再一勺一勺地趁热挖进嘴里,这样一个冬天下来,人也长得跟红薯差不多了。那时候同学间相互揶揄的话不是“看你那苕样”,就是“你长得就跟个苕似的”。是的,湖北方言把红薯叫红苕,或者直接叫苕。
家在黄冈周边乡镇的同学,每到长假回家返校,总会各带好吃的东西到宿舍跟大家一起分享。最耐吃的就是同学家人自制的红薯干。那红薯干虽不好看,但很有嚼劲,在期末复习备考的日子里,学不进去了,问舍友赞助几根“磨牙棒”,提神醒脑的功效堪比咖啡。
回到小城后,前几年偶尔会在街上遇见用铁皮大油桶卖烤红薯的小摊,却始终没有光顾,只是闻着香气越走越远,香气越来越淡,直到闻不到,但是在异地买烤红薯吃烤红薯的记忆却愈加深刻。
时间再往前倒,倒回到高三那一年。那时与一个女生合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每天早上我大概六点起床洗漱,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几个红薯,洗净,大的切成两节,小的保持完整,放入小电饭锅的盛架上,插电按键,然后打开收音机听早间新闻,顺便把舍友叫醒。不出半个小时,红薯熟了,我们俩吃完早餐,早间新闻刚好结束,收拾一下就一起走路去上学了。这个红薯早餐,舍友吃了一段时间后抗议:“怎么又是番薯,天天都是番薯。”偶尔,我也会换点其他的东西:玉米、包子、粥。后来我们大学都毕业了,工作了,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很怀念跟我一起吃番薯的日子。
“年少的时日从我身边滑过,而我从来不知道,那已是生活。”当我回望这些从我身边滑过的年少时光,我更珍惜当下的生活。
前几年刚认识一位朋友不久,某个冬日午后她说烤了红薯,问我在哪,要打包给我当下午茶点。于是,我们就约在了另一朋友的店里,烤红薯配咖啡,边吃边聊,我们因此从陌生拘谨到慢慢熟悉自在。到熟到如家人般的时候,直接到她家吃刚出炉的烤红薯,以及各种家常小菜。
近日气温骤降,早上被老母亲的烤红薯香气叫醒,开启一天的生活与工作,即便太阳隐匿,心中自有光芒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