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中秋过后,凉风劲吹,小朋友就开始扎起风筝(我们叫“纸鹞”)到田垌或晒谷场里放飞了。
我第一次放纸鹞,是自己亲手扎的一架“白鲳”(也有人叫“蒲鱼”)。这种纸鹞制作很简单,用一条薄篾弯一个大半圆弧,再用一段线绷住,又在正中加条直篾固定(这叫“鹞直”),然后用纸裱上,接着加一条或三条纸带作鹞尾,再用线在鹞直上安个线叉(俗叫“鹞落”),就可拿去放飞了。无钱买纸,我便到村塾中捡字纸;没浆糊,就用粥粒;无钱买线,就叫母亲用麻丝搓一条。母亲搓的麻绳不长,我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放得高高的,纸鹞只在头顶上空飞舞。我常常想,如果有钱买线,一定会比他们放得高得多。
到了重阳节那天,到处都有人放纸鹞,有的大人放“龙珠”(后来又叫“灵芝”),既飞得高,又生猛,上面那条弓弦铮铮地响着(“风筝”之名大概由此而来吧),那情景真叫人快意。小朋友则高兴地唱着:“九月重阳考鹞高,冇都鹞线续头毛。三瓮头毛四瓮线,上到天公那处途。”
到上学的时候(村中的私塾),我已经会扎鹰(俗叫“崖婆”)风筝了,用毛笔画上眼睛、羽毛,放上天去,真像一只大鸟,无比生动。有一个大人见了问我,这纸鹞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我说是自己做的,他还不信呢。
后来,我走学到平冈圩的小学读书。上三年级时,我扎了一架蝴蝶风筝,绘上彩色,美丽得很。那时候,大多同学都把自己的纸鹞存放到班主任的房间里。有个家住圩里的同学,偷了我的“蝴蝶”并加以改造被我认出来,他却横蛮否认不肯给回我。他是“地头蛇”,我是穷孩子,被欺负了也只能是欲哭无泪。
上四年级时,一次一位毕业班的同学放了一架特大的“龙珠”,飞得高,弓的鸣声也很大。他是把线头系在操场篮球架上,任它自由飞舞,自己则在教室里学习。我见那纸鹞忽左忽右地飘舞,弓弦也随之发出忽高忽低之声,真是赏心悦目。我既感有趣又羡慕,就好奇地用手去牵牵那线有多紧。谁知“啪”的一声,那条线竟突然在近我手处断了。我吓了一跳,眼见着那架风筝如流矢般飘飞远去。这时已有人告知那位师兄了。那师兄立即走出来,记忆中他身材魁伟、目秀眉清,长得很帅气。旁边一位小同学指着我说:“就是他拉断的。”那师兄虽有些惊愕,却无愠色,只是平静地说:“算了,由它流去吧。”而我则呆若木鸡,也不会说声“我是无意的,对不起。”心里只有万分的感激。我想,他是个大好人,将来必然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果真,后来就听说他到美国读书去了。
慢慢地,大人们开始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思放风筝了;再后来,连少年人也不做纸鹞了。有时只见几个不知愁的小童,用劈开的几条菅草或稻草续作鹞线,系着一块字纸或烂书纸,在村道上奔来跑去,脚步一停,“鹞”也落地了。我见了那情景,心里总是酸酸的。
上世纪70年代后期,我当民办教师,工作特别忙。我的孩子要我给他扎架纸鹞,我没心思,只好用一段薄篾扎个圆圈,用块旧报纸卷个圆筒,一头糊在篾圈上;花二分钱买了一排缝衣线,系在篾圈的一边,就让他们去放飞。这种纸鹞制作极为简易,虽被讥为“屎桶”,但风一吹,就飞上了。孩子们觉得很高兴,我的心里则有些难过。
改革开放了,放风筝的人又多了起来。1980年我第一次带着学校的少先队员们登高赛纸鹞。纸鹞各式各样在空中飞舞,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欢呼着、评说着。我的诗兴一下子就来了,口占一绝云:“十五年来讳纸鸢,今重登顶顿陶然。鱼翔鸟翥天何阔,红领黄花点大千!”此后,市里几乎每年重阳都办风筝节。1990年重阳风筝节,有十三个国家和地区的嘉宾到阳江观赏风筝。那时虽在望瞭岭举行,场面也极其隆重热闹。因有感慨,节后我还作了一首题为《风筝节喜迎宾》的回文诗加以记述:“天高播爽送风凉,岭上迎宾醉菊香。千万鹞飞齐带彩,九重霄映遍辉光。弦筝响处云呈瑞,序雁过时线纵长。鸢戏客欢同玩赏,谊深交贺喜眉扬。”许多人读了都称赞,连旅居在美国的文艺大家张家修先生也千方百计查到我的电话号码,来电夸我说:“不知阳江还有这样的人才!”这并不是证明我聪明有才学,如果没有极佳的心情,即使脑子有点墨水,也是写不出来的。
鸳鸯湖畔的南国风筝场建成后,地方党政对风筝文化更加重视,竞赛势头更加浩大,情景更加激动人心,年年都可说是万人空巷、盛况空前。风筝的式样也逐年更新,有的还焕发出科技之光,真有催人奋进的感觉呢!
去年,连我这个八九十岁老头也凑热闹,作了一首诗以抒怀:“圆梦奔康日正中,今朝鸢赛兴弥浓。身虽老迈心犹壮,臂翼张开趁好风!”
今年,国家、社会各方面气象更好,人们更加喜气洋洋,我同样以诗咏之:“仙湖潋滟醉风清,彩鹞云裳喜气萦。万线放飞强国梦,千筝谱出凯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