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快要出锅了,快去找个大盘子来。”妻子一边掀开焖鱼的锅盖一边吩咐帮她打下手的我。我忙丢下手中未剥完的蒜头,翻腾着碗柜。今天是周末,粤西的天气开始酷热起来了,复工复产已是热火朝天。于是,在外工作的两三知己趁着休息日,相约在我家聚一聚,这不,妻子施展她的“十八般厨艺”,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魔术般变了出来。
我在碗柜最底层找到一个大菜盘子。这是一个厚实的陶瓷盘,约40公分长、30公分宽,椭圆形,白色,盘面边上描有青花藤,朴实中透着精致。正好用它来盛鱼。
菜盘子是父亲留下的,拿在手上,重重的,它凝聚着太多的回忆啊!我用干净的布轻轻地拭擦,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岁月……
那是我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一天中午,当父亲买回这个盘子宝贝般向母亲炫耀时,母亲嘲笑道:“家里这么穷,哪有什么菜来装满这个盘子?浪费钱了吧!”父亲却乐呵呵地说:“今晚没有菜装满,但是明天呢?后天呢?总有一天会把这只盘子装满的。”
是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居住在乡镇的人们生活更困难,一般家庭根本不会花钱买这么高档的菜盘子。我兄弟姐妹多,平时若能吃上一顿肉都是很奢侈了,哪还有什么好菜用得到这么精致宽大的盘子?但是,这难不倒爱讲究的父亲。只要是他下厨,就会把炒好的通心菜、蕃莳叶装在盘子两边,中间放上切成块的蕃莳或芋头,把盘子摆得满满的,很是好看。母亲这时候就会打趣父亲是“穷讲究”;父亲总是一本正经地怼回,说:“你别笑,只要我们努力工作,孩子们好好读书,总有一天会把这只大盘子装上讲究的菜!”
那时父亲年轻力壮,在镇上的搬运队搬卸货物,每天工作都很累。母亲心疼父亲,早上都会煮三四个鸡蛋,放在这只大盘子上,我们知道那是给父亲吃的,都不敢拿来吃。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偷偷地拿了一个鸡蛋,小心剥开蛋壳,然后把比较完整的蛋壳依旧摆在中间,隔着菜罩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就这样,我骗过了母亲的眼光,偷偷在屋背的树底下美美地吃了起来。中午父亲回来,当他端出菜盘子时,我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胸膛了。只见父亲拿起鸡蛋,愣了一下,然后看看我,那目光好像在说:“看你脸红的样子,就知道是你吃的啦。”父亲轻轻地拉过我,递来一只鸡蛋,说:“拿到外面吃。”我才如释重负,忙推开父亲的手,飞快地跑开……
后来,父亲辞去了搬运队的工作,承包了路边的一爿小店,和母亲一起经营饭市。因父亲性格豪爽,童叟无欺,而且价格实惠,过路的司机和邻近的熟人都喜欢来小店就餐。渐渐地,我家的生活好了起来,大菜盘子装的菜也越来越好了。
那时候,父亲最喜欢用它来装两道菜,一是用来蒸鱼,把一条大小刚好的鲩鱼放在上面,把姜丝和瘦肉片塞进鱼肚子,再涂上他秘制的调料和酱油,洒上几段葱,隔水蒸上二十分钟,一道美味的菜就完成了,鱼肉鲜嫩清香,鱼肚里的姜丝去掉了鱼的腥味,肉片却吸收了鱼的鲜味,嚼起来爽滑可口;二是用来装荞头炒滑鸡。把小母鸡斩成小块,爆火炒至八成熟,然后加入酸荞头、姜片、葱段、木耳,再爆炒几分钟,然后加点水焖二三分钟,洒上调味料,翻炒几下就可以盛上盘了,鸡肉滑嫩,荞头酸爽脆口,色彩丰富,那味道美得简直是不可描述。这两道菜往往一上饭桌,就会被我们快速消灭。
随着时光流逝,我们兄弟姐妹长大后都成了家,并分开居住,平时各忙各的,大家难得在一起团聚吃个饭。父亲和母亲两人居住在老屋,每餐都只是简简单单煮一两个清淡小菜。用不着大盘子了,父亲便仔细地把它洗干净,用保鲜袋包好,放在碗柜的一角,同时把过往的岁月一起关在了时光的角落。
只有在春节期间,我们兄弟姐妹才能聚集在一起吃团圆饭。每一次父亲都显得特别高兴,早早就拿出这个菜盘子,仔细地清洗好几遍,照例为大家做上清蒸鲩鱼或荞头炒滑鸡这两道菜。饭桌上,父亲总会指着大盘子说:“只要我们努力工作,再艰苦的生活也必然会好起来,一定会把这只大菜盘装满好菜的,而且会把更多的大菜盘子装上美味。你们说是吗?”我们连忙点头说:“是、是、是。”母亲笑着责备他:“好啦好啦,你别年年这个时候就忆苦思甜啊。”年幼的侄子好奇地奶声奶气问道:“奶奶,什么是忆苦思甜,吃起来甜吗?”顿时逗得满堂笑声。
再后来,父母亲相继离开了我们,这个菜盘子由我一直保存到现在。
饭桌上,我向朋友们讲述这些曾经的故事,朋友们纷纷感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重温儿时的旧时光。一位朋友站了起来,端起手中的红酒杯,动情地说道:“是呀,没有党的领导,哪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没有那些逆行的天使和不怕牺牲的勇士,万恶的疫魔不知要夺去多少人的生命!来,为伟大的党干一杯,为英雄们干一杯!”这时,女儿也站了起来,端起手中的苹果醋,轻声地说:“还有,这只菜盘子跟随爷爷辛苦了一辈子呢,我们也要为爷爷和这只‘菜盘子爷爷’干一杯!”
那一刻,笑声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