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灶屋就在后院旁边,一间四四方方的房子,破旧斑驳的灰墙皮,锈蚀的窗格子,一扇半新不旧的木板门,打开门,就吱吱嘎嘎作响,仿佛那段岁月也吱吱嘎嘎作响。
日近黄昏,夕阳如水。这时候,灶屋是最美的,一种祥和恬谧的美。整个灶屋浸泡着夕阳淡淡的橘红色,好像一幅写意画。落日慢慢矮下去,灶屋仿佛也矮了下去,像个驼背的老人,被半截烟囱拄着。
灶屋的动态也是美的。到了张罗晚饭的时候,父亲从外面赶回来,打开灶屋的木板门,瘦身子一弯,捡拾地上零碎的干柴,蹲成了灶屋的浓缩版,被一根根柴棍拄着。
父亲的跟前,是一面灶台,虽被柴火熏蒸得黑溜溜的,但母亲爱干净,喜欢拾掇,总把灶台打扫得一尘不染。在父亲的身后,是一堆柴垛,搭成架框那般高。经过阳光摊晒过的干柴,一种属性与生俱来,父亲劈过的木条,每一根都有着与父亲手掌面一样的纹路,这是生活的纹路,交给灶膛,交给日子。柴垛一层一层,堆砌起生活的层次,堆砌起日子的塔。这高度不富有,但很朴实。一节一节,不长不短,那是灶膛需要的尺寸,也是生活的尺寸。
在这时刻,灶屋实实在在动起来了。父亲洗盆涮锅,冲菜淘米,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日子就是这样恬淡朴实。父亲抓一把柴禾,用来引火用,一点就着。小火苗又红又绿,霎时跳起了舞蹈,然后塞柴,添柴,慢慢地架起火势,柴火在灶膛里一进一缩,火炭烈红,火焰噼里啪啦,仿佛不断伸出手掌,蹿得老高。有时候烧到木柴的窟窿眼,“嗖”地有火苗蹿出,浓烟也尾随而出,呛出父亲几口咳嗽声,也熏出一串眼泪。把父亲的皱纹炙烤得像火炭般通红,满脸的和蔼也被烧得通红。
慢慢地,热气冒了出来,香气也冒了出来,锅盖咕嘟咕嘟上下跳动着,柴米油盐在火焰中、在铁锅里滚烫着。在那年代,不需要太多油盐酱醋的佐料,过日子也没那么多拐拐弯弯,沿着静谧的小路,出门没多远就是菜园。朝菜园里挖几棵菜,摘几条瓜,煮一个鸡蛋,或者肥肉条炒萝卜丝,在锅碗瓢盆中盛着。简简单单的菜肴,加上香喷喷的柴火饭,也能让人垂涎欲滴,吃得津津有味,粗茶淡饭也能吃出清脆爽口的味来。
此时,母鸡小鸡也惦记着老屋呢!母鸡习惯性打着“咯咯咯”声音,领着小鸡们从外面回来了,乐颤颤的紧挨在母鸡的屁股后面。一只只毛茸茸圆溜溜,好像嫩黄色的小绒球,一摇一摆的,十分可爱。仿佛闻到饭香的味儿似的,都朝着后院奔来,向灶屋靠拢,骨碌碌围着母鸡转个不停,对着灶屋,“唧唧唧”尖叫个不休。
母亲也回来了,踩着夕阳的余辉,水桶摇晃着矫健的脚步声,也朝着灶屋而来,水桶横在母亲宽厚的肩膀,荡起了秋千。水花左右悠晃,伴随母亲挑水的步履声,往灶屋前的大水缸咕噜咕噜直灌水,那清脆的声音,也是属于灶屋的另一种声音,美着呢,简直妙不可言的音乐。
这时候,整个灶屋披着一衣夕阳。灶屋的屋顶,一半截烟囱,仿佛向着夕阳挥动着手臂。白浓浓的烟雾,溜出烟囱,炊烟袅袅,一圈一圈,仿佛黄昏里的弹簧,弹向了天边那一缕红彤彤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