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以来,每年我们都会赠送对方生日礼物。
今年,她送了我一盒乐高。这不是她第一次送我玩具了。于是我再度怀疑,她把我当小朋友看待。她回复说乐高是给成年人的玩具,那盒乐高可以拼成三种模式:玩具店、蛋糕店和花店。“原来你是想祝愿我成为老板!”我开玩笑。她说是祝愿我能够享受生活的小美好。顿时明白,大概是像最近很火的一档游戏《动物森友会》,属于大人的游戏。只有成年人才需要在游戏里搭建、畅想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一向暖心,可对自己却比较冷酷,正如她从来拒绝和我玩社交游戏,比如《吃鸡》,只会独自玩野外求生的《饥荒》。
算来我们共处的时间不过两年。分别后,如古人鱼雁传书,我们用“礼物”连接感情。后来我明白,朋友相识一场,相知相惜,即是上天赠予彼此人生的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历久弥新,相看两不厌。
前段时间与她分享格伦·古尔德演奏巴赫的G小调交响曲第11首BWV797,我说曲子描述的场景就像“树林里落满雪,人们在雪地上烤火”的感觉。她说太美了,怀念杭州那场雪。
我们看的第一场雪在西湖。那年一月,她看天气预报,得知周五杭州有大雪,约我请假去看雪。当天早上出门,如往常上班,轻装简行,但从来没看过下雪的我们,内心庄重且神圣。高铁快到杭州,已见地面铺满白白的积雪,窗外的雪花宛若小精灵漫天飞舞。随着列车进站速度的减缓,我们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雪的轻盈。
下了高铁,我们朝西湖奔去。雪有下大之意,我们没做任何防雪准备,后来鞋子都湿透了,还好有条围巾可以抖雪。某些时候,我们莫名其妙格格大笑,大概是真的快乐。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懂得彼此的快乐。
走到西湖边,远远望去,湖天都是白色的,湖面稀疏泛着小舟,雪随风飘洒,狂狷又素净。正是张岱笔下的“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我们在断桥上走了很久,时而看江上的小舟,时而追随飞鸟的踪迹,时而望向一痕痕的雷锋山,断桥非桥断,影非鸟,痕非山,芥非舟……
相传明末富商在西湖湖畔上有一只游船,叫“不系园”,取自“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庄子·列御寇》。不系之舟,喻逍遥超脱的身心。此刻,我们心里面都有一只心舟,飘无所止,“从此小舟逝,江海寄余生”。
湖面的枯荷很值得玩味。有的光秃秃就剩一根枝条,有的枝头上挂着蔫成一团的荷叶,做设计的她看到了枯枝倒映水里,自成三角形、菱形、各种不规则图形,我说这是荷花在冬天里的语言。人人都喜爱来西湖看别样红的六月荷,少人懂得冬天的枯荷,竟有这般趣味……
第二天,雪霁放晴,我们去了灵隐寺。阳光投在被雪覆盖了的青瓦上,树枝影又倒映在雪面,白墙红柱的各处大殿,香客如云、香火缭绕。我们在十方苑吃了碗素面,屋外渺渺佛音,每一口都有香烛的气味。苏东坡曾说,寺后高山上的高峰塔,住着位高僧,三十余年未曾下山。高僧已成佛,塔亦不复存,但今人仍想登高寻访一番。奈何阶梯结冰,鞋子打滑。我笑道:九百年后的来客要摔成几回王八才见得了佛。她打趣,大概佛祖是不愿意接见我们这种尘世中人。
回想当时的情景,如在眼前。那时好风景,有人相伴在旁,一同心领神会,明心见性,感谢生命的礼物。在外地,我们是广东人,宽泛点来说算老乡,自然能吃到一块,往莲藕汤里放一把香菜,味蕾深处的记忆便治愈了想家的人;常常通宵达旦,加班或喝酒,她酒量比我好,我们还跑去过黄酒博物馆喝;如果说遗憾的事,应该是我们没有一起去听过那位女歌手的演唱会 ……那些生活像一页书被翻过去了,翻回去只能回味,但一朝风月亦是万古长空。
现今,我回到了土生土长的小城,她还是留在一线城市,如果不是疫情,她已经踏上留学的路。深知自己是恋家的人,却不愿意过早成家,她还有许多目标要去实现。选择未知的路,她也常常迷茫困惑。我劝慰道,走得太顺的路容易迷失自我,祝福她的人生轻盈而滚烫。
如果把人生比喻成是不断获得“礼物”的过程,有些礼物不出所料,有些礼物不可思议,她会拥有更多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