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杜仲,是在南海子的麋鹿苑。春和景明,到处是看花人。看花似乎是名义上的托词,樱花桃花热热闹闹开,人熙熙攘攘实则更胜一筹。下午三点多钟的麋鹿苑木桥倒是难得的清静。就是因为这份静,才会有闲情逸致留心身边看上去很平常的植物。
桥头处有几株栾树,我认得的,刚抽出一点点嫩芽,很羞涩的样子。还有一丛植物,从桥底直茂盛到桥上,绿盈盈的,从它旁边过,拂人的衣袖。搁平时,也许一晃就过去了,枝叶平常得似曾相识,只是叫不出名字。我拿出手机扫下,几秒钟就有了答案。竟是杜仲。
之所以惊讶是因为我早已在一位作家的散文里读过杜仲这种植物的前世今生。最喜欢开头处的遥想,她说,一直觉得“杜仲”这两个字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这个男人生在民国,穿洗得发白的长衫,教书为业,兼以养花种草为乐,像一条河流已经走到中下游,宽阔,平静,澹泊。杜仲应该是一个很平民的男人,有烟火气,有书卷气,浑身散发温暖的气息,适合做相伴一生的人。
看看眼前的杜仲,再贴切不过,平常,平静,平淡,波澜不惊,烟火,家常,温润,温暖。是的,如遇故人,在春日下午的幽静里,重逢的惊喜让温润如玉的杜仲在我心里安营扎寨。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风吹尘舞,风静尘落。微不足道,无处不在。这是《增广贤文》中的句子,说的是草,而杜仲也是有这样的洒脱与坦然的。杜仲在人世的担当是作为药材,不是花不是枝叶,而是杜仲皮,一刀一刀被剥取,然后悄然愈合疼痛,什么都不曾发生。
认识菩提树,是在一条曲曲折折的胡同里。慵懒的午后,胡同里散步,东晃西看,心神恹恹。转过一道墙,在一户楼房的栅栏外看到一棵很苍老的大树,大约两人合抱才能围住它,外形和杨树特别相似。走进了看,才发现叶片和杨树的叶片很相像,但又是不同的,它的叶尖处像有一滴水悬着,将落未落的样子。
好奇心使然,举起手机一扫,答案揭晓,是菩提树。仰望着大树,我有几分不敢相信。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总觉得菩提树是在佛家人的智慧里,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隔些距离。如今,在这家常的胡同和它面对面,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智慧和幸运眷顾着而欣喜不已。
手机上除了有菩提树的详细介绍外,还有几句诗: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智慧的树,美好的诗,我把那张图片截屏保留了下来,以郑重记之。
有一天,在一个博客上看到这样几句话:把一些花草树当作朋友一样珍存于心,体验灵魂与万物神遇的惊喜和感动。因为郑重,平时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了关注的意味,不是低头就是昂首,生怕错过与一朵花的遇见。
虽不认识博客的主人,却因为这样的识见,当下引为知己。近几年,我平常走路也是这样的,看到路边的草木总有别样的情感,遇到认识的像旧相知般亲切,不认识的又像结识到新朋友一样快乐,而与植物打交道远比与人打交道简单纯粹,省心省力,没有算计、人情、矛盾、嫉妒,没有低姿态高姿态,没有计较得失,没有尊卑,没有迎合,没有虚假,笑是真诚开心的笑,不掺杂任何成分,心平气静,轻松,自由,自在。人常常会因为一件小事越走越远,植物则贴心贴肺,默默相陪。
很多人喜欢花草,《陶庵梦忆》中的《金乳生花草》是让人羡慕的,他有一园子的花草,而且会设计:住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濒河构小轩三间,纵其趾于北,不方而长,设竹篱经其左。北临街,筑土墙,墙内砌花栏护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栏,长丈余而稍狭。栏前以螺山石垒山披数折,有画意。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
金乳生不仅懂花,懂审美,还勤劳,早上一起来,不盥不栉,蒲伏阶下,捕菊虎,芟地蚕,花根叶底,细致耐心,不怕晒,不怕热。这样爱花草的金乳生得到了青帝的眷顾:近产芝兰本,以祥瑞之。
亦知世上公卿贵,且养丘中草木年。一个人亲近自然界里的草木,自然就少了一些人世里的纷争和机敏,多了一些朴厚和真纯,没有荣华富贵,一世平淡亦一世平安,身心清闲康泰,便是最好的祥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