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窗外的蝉鸣多了起来。
即将高考的学生们对声音特别敏感,雨水落下的滴答、风吹树叶的沙沙、鸟儿清早的啾啾,都有可能牵动他们紧张的神经。好在,高考那两天,校园周围的车辆不再鸣喇叭,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消停了。
分数出来之后,经常会上演戏剧性的一幕——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学生忽然被冠以“学霸”之名,成了一个学校甚至一座城的议题。人们努力回忆起那些学生的往事,拿出编写史志般的严谨,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为那些学生的高分寻找更多的佐证。那些学生的形象忽然变得高大起来,甚至连他们过去调皮捣蛋的糗事都成了“思维开阔”“有创造力”的注释。看到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我经常忍不住笑起来。
我所在的村子里,很多人相信所有的结局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读小学时,村里的一位老人对我的手进行一阵端详后,说:“男人断掌捧银两,你小子命好,以后一定会发财!”我认真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一脸慈祥地摸了摸我的头,像对我寄予厚望一样。
我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没有一点高兴,反而觉得很沮丧。我那时候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要跟随大人去田里做农活。我深谙生活的不易,所以我并不相信一个人整天躺在墙根晒太阳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那时尚幼的我根本没有能力驳斥这样的话语,我可以无所事事地过一辈子,用一生碌碌无为作为代价去证明这样的话语不可信。然而,人的一生何其珍贵啊!谁能承受这么沉重的代价?我沮丧,是因为我不愿我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得到我想要的,但在将来某一天被轻描淡写地抹杀掉,被说成是命运的馈赠。命运这个词让我一边憧憬一边怀疑,一边前进一边挣扎。
之后,我到县城上高中,站在操场上看着一排排的教室,看着同学们匆忙的步伐,忽然发现小时候听到的那些关于命运的解读没有了生存的土壤。我感知到的是另一种命运,它虽然遥远,但是可以期待；它虽然不确定,但是可以创造；它虽然不会承诺任何东西,但是可以给人带来勇气和激情。那矮矮的围墙里面,每年都有一千多名学生走到全国各地。看着他们的录取信息,我确信没有什么结局是早就写好的。
到了高二,学校每天晚上都会安排测试。光是应对这些测试,我就已经感到很吃力了。即便如此,很多人仍然在熄灯后拉起宿舍的窗帘,确认不会被查寝的老师发现之后,拿起手电筒在床上温习功课。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开夜车复习,我觉得躺下去之后心里不踏实了。我干脆爬起身来,加入了开夜车的大军中,经常在凌晨之后才睡觉。因为睡眠严重不足,我越来越瘦,有好几次因为低血糖两眼忽然发黑。虽然很累,但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有些书本,我已经翻到连页码都模糊了。看着书上各种形状的折痕,我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再惧怕任何场面了。
高考赋予了我很多东西,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分数,还让我知道了人生有无限可能,知道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考场上,看着墙上的秒针有节奏地转动,再看看自己手指上因长期握笔留下的厚茧,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命运就在自己手上。这厚厚的茧,是我披荆斩棘的武器,也是我人生的勋章。
我的高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每次回想起来,我的心里都充满了感激。一个脚上沾满泥土的人,忽然收到远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要到大城市去汲取知识、认识世界,以后还可能在那里追逐理想、成家立业,那是怎样的安慰和喜悦啊!过去差点压垮自己的痛苦、迷惘和慌张,在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我感觉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人生值得这样付出。
有些艰辛只有往回看才能发现其意义。当我筋疲力尽想要放弃登顶的时候,回头发现自己已经在荆棘丛中走出了一条路。虽然那条路还不够长,但是足以让人相信自己有能力将它延伸下去。当一个人迈出的步伐多了之后,往后的抵达就不需要过多地仰仗运气的加持了。
我喜欢窗外的蝉。它们在自己的季节里尽情地歌颂生活,唯独不去计较经历过多么漫长的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