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又过年了,妻子一如既往早早就准备年货,其中不乏鸡鸭鱼肉,新衣靓鞋。但已然六十岁的我对这些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除了那提前一个多月就准备的,用来包粽子的番薯。我一看到它,就想到香甜可口的番薯粽子,恨不得年快点到来。
吃粽子是端午节的主要习俗。然而,在困难时期,端午前后正是一年之中最捉襟见肘的日子。那时候,田里的禾苗刚抽穗,而家里的谷缸已经见底。能有半斤几两米拌番薯干煮成番薯饭,把肚子填得七成饱,这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至于吃上粽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有过年的时候,那如同美味佳肴般的粽子,我才能见到,或者尝到。
我的家乡山多田少,因此种番薯很常见。番薯与稻谷一样,晒干后更耐储存和防鼠害,人们通常会把番薯切成拇指大小,晒干后放到缸里储存。上学时,很多孩子经常抓一把番薯干放在口袋,肚子饿了就拿出来充饥。
包粽子时,如果把生番薯(最好是像腊肉那样腊了个把月的)切成米粒般大小,然后与糯米拌匀,配以香肠或腊肉,这样的粽子在香的基础上,多了甜的味道,就会更加可口。但这样的粽子在没有冷藏设施的情况下,很容易变质,于是就有了“番薯粽,冇出众”的顺口溜。也正是由于不出众,人们包番薯粽通常都是自家人食用,一般不会当作礼物送人。
在我十三四岁那年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把好不容易做成的一担(三四十条)粽子挑到我的房里,然后往那个装满了稻谷的大缸顶上放。母亲一边摆放长条形的粽子一边严肃地对正在看书的我说:“这些粽子是留到过年时去村(方言,意为‘走亲戚’)用的,我数过了,你不可偷吃。就连最上面那几条番薯粽也不能吃,那是年后招呼客人的。”
当时,过年走亲戚,都是用自己包的粽子做礼品,你送我两条,我送你两条,直至把要串门的亲戚都走一遍为止。其中有亲戚较多的,将那些粽子送来送去,由于时间过长,粽子竟然已经变质。即便这样,变质了的粽子也不会被丢弃,母亲将其洗净煎香后,才让我们解馋。
原本正沉迷在金庸笔下,幻想着自己也能手提长剑、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我,马上被那清新的粽香拉回了现实。我咽了几下口水,再也无心游走江湖、替天行道,满脑子都是美味的粽子。
那些粽子紧挨着床头,我想静下心来看书已不可能,想睡觉却又辗转难眠。它们就在身边,正散发着馋人的香气,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常饥一餐饱一顿,还没有超强定力的大孩子而言,那诱惑力是多么的巨大啊!
在一次又一次的思想斗争中,我终归还是禁不住诱惑,把母亲的警告抛到九霄云外,抱着大过年的,即使被发现也不至于挨打的想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迅速拿了一条番薯粽,连叶子都还没完全解开,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一条后,考虑到年后又要以番薯饭和稀粥度日,我索性又拿了两条番薯粽放到那个准备盛装番薯干的缸子里藏了起来,计划过完年后再拿出来慢慢品尝。当我自以为绝对安全地把粽子藏好后,才上床做起了美梦。
令我意外的是,我偷吃粽子的行为,母亲居然没有向素以严厉著称的父亲告发,我得以平安地过了那个多少有些心虚的年。说实话,一下子少了三条粽子,母亲肯定是发现了的,只是一向疼爱我们的母亲网开一面罢了。过完年后,当我把缸盖打开,准备把粽子拿出来饱餐一顿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些晒干后雪白的番薯干早已把缸子填充得满满的。
父母是什么时候把番薯干放进去的?那两条粽子还在缸底吗?倘若父母在把番薯干装进缸子时,发现有两条粽子藏在里面,也不至于这么风平浪静呀!如果那两条粽子还在的话,不正被那近两百斤的番薯干压在缸底吗?那两条粽子被压烂不能再吃事小,若是把那缸番薯干腐蚀坏了就是大事了。那意味着我们一家六口不能把肚子填饱到夏天稻谷成熟,如此一来父亲把我的腿打断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我马上找来两个箩筐,用手把番薯干刨出来。折腾了半晚,当我好不容易把那两条番薯粽拿出来时,发现可怜的粽子早已被压得像饼干一样,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值得庆幸的是,那些白花花的番薯干没有坏。
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吃番薯长大的我,虽然早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每每过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缸番薯干和那两条可怜的粽子。
黄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