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生于苦难年代,尚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亲,因此,爷爷给他起名“天生”。爷爷又当爹又当妈,把父亲拉扯大。爷爷说:“不因儿幼小没有了妈妈就溺爱,不因贫穷让儿没文化。”爷爷对父亲严加管教,并送他读私塾。
为了生计,爷爷给富人家打长工。父亲放学回到家里,一有时间就成了富人家的放牛娃。此后,父亲便与牛结下了不解之缘。
新中国成立后,我家分得了土地、房屋和耕牛。我家的耕牛是一头大黄牛,父亲把它当成家里的宝贝,爱牛如子,不让爷爷操心。家里有牛房,他主动担起了照料耕牛的责任。到了秋冬季,绿尽草枯,父亲要储备充足的稻草让耕牛越冬。为了保膘,父亲总是在铡好的牛草里拌上黄豆粉、麦麸子、豆腐渣等辅助性食料,以增加养分。尤其是除夕夜,一家人吃美味佳肴时,父亲总不忘在牛槽里倒几碗好汤好水好饲料犒劳耕牛。牛屋门上和牛槽上总要贴上红彤彤的春联。“牛耕沃野千畦绿,鹊闹红梅万朵红”贴在牛屋大门两旁,横批是“牛气冲天”,牛槽上贴上“槽头兴旺”,祈盼着耕牛来年膘肥体壮,力大无比。耕牛在父亲和我们的心中早已成为家庭不可割舍的成员了。
人与牛的感情,超过了人与其他任何动物的感情。这是千百年来以土地为生存之本的庄稼人的朴素情感。
父亲对牛好,牛也是有感情的,对主人百依百顺。父亲扶犁耕起地来,“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
父亲爱护耕牛,在他的影响下,我们对牛同样感情深厚。我家先后养过三头牛,我们像父亲那样,对每头牛的照料都特别用心。我和二弟年纪大些,有时放学回到家里,或星期天,就割草喂牛或放牛。
春暖花开,草儿吐绿时,是我们放牛或割牛草的好时机。1955年,我14岁,我二弟7岁。春季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去离村不远的侯家堰割牛草,我们各自割了满满一大筐牛最爱吃的又青又嫩的草。
后来,父亲成了生产队的牛工队长,不仅管牛,还要管人。父亲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面对人生,父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俯首甘为孺子牛”。
父亲勤劳一生,把苦难留给自己,却把最多的爱与温暖给了我母亲和我们。父亲是拉车的牛,那种执着、那种坚韧,其实一直在影响着我们。
如今,父亲静静地长眠于那块不知流过多少汗水,驾驭着耕牛深翻过不知多少遍的土地深处。相信在天堂一隅,父亲一定还有一个梦。梦中,父亲又扶犁耕起地来。父亲看到了今天,麦黄迎风笑开颜,稻花香里说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