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的小舅母和在南宁工作的阿姨来北京旅游,住在我家。周六周日休息时,我带她们外出逛逛,在等候地铁时,突然身边一位50多岁剪着齐耳短发的阿姨用北海话问我们:“你们是北海人?”我们都惊喜地说:“是呀是呀,你也是吗?”她说是的。于是,我们相互说了在北海的住处,都觉得北海小,大家都住得不远,好像都是邻居。这位中等个子的北海阿姨说自己的女儿也在北京工作生活,现在已嫁在北京了。她还说来了几年北京,从没遇见过一个北海人,如果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地铁站里,站在我们身旁等地铁,听到我们说北海话,她都不敢相信,在这个人山人海的地方能遇到老乡。
乡音。我从小就知道一句诗叫做:乡音无改鬓毛衰。现在年过四旬的我,正是这诗中的一个游子。大约5年前,我刚搬到丰台区居住时,某个晚上坐在小区的椅子上和家人闲聊时,一位年轻姑娘路过我们,却忽然又转身走回来,微笑着问我们:“你们是北海人吗?”我们说是。她说:“我听到你们说北海话,但还不敢肯定你们是北海人,等听到你们说长青公园时,我就肯定你们是北海人了。”她非常兴奋,有一种万里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居然坐下来和我们聊了好长时间,从她在北海的生活,一直聊到为什么来北京,以及现在的工作生活情况。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尽管她留过名片,我也只是偶尔打一两个电话给她,得知她几年后生了个女儿,她的妈妈从北海来北京帮她照看。后来因为工作和我的手机号变动,又有几年没和她联系了,直到今年,因为工作需要,我打她电话,却打不通了,只能给她名片上的两个电子信箱发了邮件。很快,她回复我的邮件,说真想不到还能联系上我。她现在已和孩子到广州生活,她所在的报业总部在广州,偶尔回北京出差。我知道工作和生活的变化是人生旅途中的风景,你想不想看,这些风景都会在窗外掠过——或者你打个小盹,假寐一会,不想看到的不愉快,也就这样过去了。我不再细问这位北海同乡的生活,至今再也没见过她,祝她一切顺安开心。
今年下半年开始,我遇到的老乡越来越多了。工作中,我还和五湖四海的同事一起说着普通话,但有时下班了,我能更多地说北海话。北海话是什么话呢?怎么就能在地铁人海中或者安静的小区柳树下听到时,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北海话就是俗称的“白话”,是粤语中心一千多里外的一种有所变化的语言,融合了当地方言的一种准粤语。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说的就是语言的嬗变和交融。我很喜欢韩建功的《马桥词典》,我甚至想以后写一部关于北海话的小说“词典”,为此我曾在北海的一些网站下载了一些北海方言资料备用。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乡音是家园的一声呼唤或者是发小的一个乳名的招呼。这几个月,是我接触北海老乡最多的时光,我们一起喝酒,一起说北海话,一起在别墅荷塘前喝晚茶。有时,我也转乘两回地铁(城铁)到清华大学,和20多年前认识的师长古今中外、海阔天空地畅谈。有一回晚餐时间,吃着北方南国的美食,自己居然大声说起北海话,不怕四座惊讶,只为用北海话叫出一个个名字,唤醒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我们都郑重地“致青春”,淡定地原谅过去,谅解往昔朋友的不当之处甚至仇敌当年的言行,把酒干掉,一笑泯恩怨。这些乡音和用乡音提起的旧事,传达着彼此的心绪。只是那么一瞬间,我们知道离开北海,是因为热爱家乡,因为我们有些事儿要在北海之外的地方努力去做,会有一个地方比大海更大。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乡音,我们找到了连接岁月的关键一环——在北京两千多万人中的寥寥同乡,我们庆幸有一段共同的过去,有一片共同的海,有一座共同的后花园,甚至有一个能一起打拼未来的基础。至少,我们因为这一瞬间的乡音,能在地铁里找到乡亲的亲近,能在安静的小区柳树下因为乡音而回眸——因此,感谢乡音,让我们认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身在何处,心怀故土,一声乡音,纵使灯火再辉煌,也蓦然回首,驻足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