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失踪者》一书,里面的文章指向几乎都是时下人类关注的要点:比如生与死、贫富问题、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包括个人认知、良心以及真理性的坚持和寻求等)等。
应该说,作家的思考方向对作家个人与对作品的“度量”有决定性作用。所以在种种的话题里面,我们很容易就看到一个“大气”的艾云。与之对应,《寻找失踪者》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一本“大书”。而真正的大气不是几个词语的表象,而是论述面的触及范围并由此产生的观点深度、概念的形成对人类所带来的种种感受、共鸣和启示。
进一步说明这个的,在艾云以西方学术、美学、史料等著作作为媒介和参照的前提下,其把西方存在的情况条分缕析,从而在间接地输出一种背景透视;把面对的问题细致多层面地进行解构,因为有历史事件的实例支撑,那些绵密宏大的阐述以及相应产生的理性阐释丝毫不让人产生空穴来风之感,作家思考的深广度与个人忧虑同构一体清晰展露其间。艾云似乎在竭力说明,西方与东方、历史的问题与现实的问题不会一分为二,而是具有某种线性的牵引和影像共生概率,最终历史的回响衍生出镜子的涵义,思辨性地穿过所处时代环境为现实提供一种对比、借鉴和警醒意识。这无疑体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与良知。其书中的一些观点颇为寓意深远发人深思,如在《谁能以穷人的名义》一文里,艾云描述和分析了19世纪俄国的经济改革状况,在对待穷人这个问题上她谨慎发声:“苦难的美学讴歌,定然使穷人成为被褒扬的阶级。俄国知识界向来易于将穷人抽象化,认为这是一个概念化的有价值的弱势群体,他们私心里甚至想要使这个阶级固定化,以使自己的同情怜悯有处可施。他们并不去想,一个健全合理的社会,穷人的称谓不是要由哪个阶级、哪部分人恒定不变的承受,社会应该给所有人机会,使那些勤勉者可以由贫穷者成为富有者。”
在艾云的写作中,寻找“失踪者”或直接说“寻找”应该是一个很重大的主题。
失踪者本身就是一个笼统而耐人寻味的身份符号,这些失踪者可以是思想家,哲学家,知识分子,学者,作家等,这些身份甚至可以相互渗透;他们可以是亡故者、在场者、隐逸者、被遗忘了的人等。寻找他们事实在寻找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态度、观念、学识、甚至遭遇等,他们的立场和作为以大脑行走一群在他们的时代和社会的独立与独特性。独立与独特既可以孤绝地伫立于世上,但也极有可能被历史的风尘湮灭。艾云在厘清他们学说的同时,也在建造着自己学说的武器库。这一种学术的传承方式,是真正的融会贯通,是对问题和思考真正的切入,或者说,带着问题去追问和解答。诚如艾云自己所说:“思之路上,谁在寻找?谁是失踪者?我们都在寻找,我们也都可能是失踪者。若果我们不让自己失踪,那就得始终带着追问上路。”(《寻找失踪者》,本书同名的文章)没有追问则没有新的思考和阐释,没有新的体系产生与建构。这应该是一个思想者持续存在的唯一条件,也是学术获得前进的必然过程及途径。无疑,艾云在进行与执行一种“思”的继续行动。而很大程度上,寻找也是为了一种还原,还原思想与学术或与这有关的一桩桩事件的真实性、价值和意义。无疑,艾云把这当作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艾云总是善于睿智地“发现”。
艾云的随笔(散文)是典型的“随笔”,按散文的形散神不散特点,她的传统意义上的那个形散是肯定的,在她的文章里,诸如比拟、比喻等修辞手法,诗化、小说化等各种技巧与文学元素比比皆是,她的文章可谓是这些方方面面的拼贴和组合。艾云的理性文字,繁琐、细微、漫无边际,从这个角度去看,这又是另一种形散了。但事实上,所有这些艾云都在围绕一个核心去论述,例如《谁能住进最后的宫殿》一文,艾云就逐层递增式地剖析了生与死方面的事情,当中牵涉和引用的大师级人物的事例和观点,细致的论述看似散乱其实紧靠主题。名副其实地做到神不散。
在这个问题上,我曾经有过小小的踌躇,因为散文的“神”除了主题这方面,其实还应该包括的是散文的理性。但理性生发的效果,同样可以如野马奔突,产生的言论繁花似锦,这样一比较,神似乎可以散也应该散了。在一个宏大主题之下的理性神散,无疑是艾云随笔的明显标志。还有更重要的,在艾云那些引申开来的理性文字当中,单独选取的部分内容亦有可能是另一种诤言式的话语,一篇文章文眼以外的文眼,同时产生文章中心以外的意义。这便是思想性、理性书籍不可控的魅力与功效。
有意思的是,艾云在论述过程中的句式处理上,并不经常用到西方学术表达的那种长句式,这在《自我呵护》一文的不少段落尤其明显,里面的句子一般精短有力,但不难理解。她有时甚至按照中国人的兴趣点或思维方式出牌,如《缓慢地迈向公民之路》的“睡好和吃好”这一章节,艾云从中还道出一个很中国化的观点:“安详和平年景,人才可以怡养天年得永福。”这是艾云理性的又一个特色,她喜欢把一些高深的道理尽量浅显化,这是个难度系数极大的技术活儿,至少其要对所论述的事情有一种通透的把握,这样通透既是学术的纽带也是全局的体现,通透是掌控性质的。是否可以把此命名为中国式的解构。我不清楚艾云是有意还是无意倾向于这种表述方式,或者可以这样理解,艾云试图把自己的作品打上一个中国烙印。
黄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