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承认自己老了，是最近一两年的事儿。
衰老像一根丝线，在岁月的牵绊下，将父亲一点点缠绕。最终，父亲成了它的手下败将，变得毫无还手之力。带着几分无奈，父亲先是放弃了骑电动车，后来又放弃了骑自行车。自从眼睛患上黄斑病变的毛病，父亲越来越习惯宅在家里，对外面的世界渐渐失去了兴趣。
春节过后，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父亲却依然活在生命的冬天里，心中满是萧瑟。
周末，阳光晴好。我想带父亲出门走走，感受一下室外的春光。父亲手捧一杯红茶，听着收音机里单田芳播讲的评书，安然地坐在沙发上，微阖双眼，不为所动。我推开窗，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风中带着花草的清香。或许是那缕突然而至的春风起了作用，父亲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顺从地穿好外套。
小区的草坪上已经钻出几片新绿，那些小草柔柔的，嫩嫩的，带着一丝羞怯打量着这个世界；迎春花的枝头现出几点鹅黄，像点缀夜空的星光；远处那株玉兰的花瓣蓬蓬勃勃，已经绽开春天里的一抹娇艳……
沿着花园小径，我和父亲边走边聊，我把春天里的一草一木绘声绘色地讲给父亲听。每到一处新景致，我故意放慢脚步，想让父亲把春天的点点滴滴装进心里，一同带回家。在我的搀扶下，父亲像个懂事的孩子，一路走走停停。后来，父亲走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
我和父亲一起回忆起往事。小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经常不能回家。那时的父亲还年轻，为了家庭独自在外打拼。每当春天来临，父亲便看到了新的希望，整个人干劲十足，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多少年来，时间从未停下飞驰的脚步，草长莺飞的季节每年都会如期而至，可是父亲却渐渐从人生的春天走到了冬天。
忽然，枝头传来几声鸟叫，清脆、明亮、婉转，带着春天特有的律动。循着鸟鸣，父亲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高远的天空。他的眼睛有光感，但无视力，我确信他看不到那只鸟，但那只鸟的叫声带动了他的情绪。一缕微风徐徐吹来，吹开了父亲脸上的皱纹，他坐在暖洋洋的春光里，渐渐变得放松、舒展。父亲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他喜欢的京剧唱段，光听声音根本不像年过八旬的老人。此刻，我仿佛又找回了当年那个生龙活虎的父亲，歌唱着自己生命的春天。
回家的路上，我牵着父亲的手，走在一派勃勃生机中。父亲的步伐明显变得稳健，他说眼前总闪着一束光，恍惚觉得是绿色的。
我对父亲说：没错，那束绿色的光，是春天！
刘士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