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着酸菜鱼粉,想起有些日子没给父母打电话了。“妈,您和爸最近身体还好吗?在家忙什么呢?”母亲气喘吁吁地回道:“放心吧,家里都挺好的!白天刚收了些芥菜,正在腌酸菜呢。”提到酸菜,瞬间让我想起儿时母亲炒的酸菜。
于是,我决定周末带儿子一起回故乡,满足一下我的味蕾。现已不像当年,乡村生活总是离不开酸菜,像我这样家境贫寒的人家,酸菜一年四季都是唱主角的。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但是依旧没改腌制酸菜的习俗。
印象里,故乡酸菜种类很多,从冬春至夏秋,白菜、豆角、芥菜、洋姜……似乎什么菜都可以腌制成酸菜,脆生生、油黄黄,带有光泽,其味鲜爽口,裹挟着酸咸香辣,还有一丝甜,每每想起都很诱人。但是母亲常腌制的就是芥菜,将采摘回来的芥菜掰去老而黄的叶子,削去根,清水洗净,晾干水分。然后一层层地腌进缸里,每加一层都要撒盐,层层叠叠,最后把洗得光洁圆溜的大青石,稳稳地压在上面。数天后,芥菜里沁出的汁水会淹没石头,细白的沫子也会浮起来,撇去浮沫,再继续腌。十来天的光景,只见黄黄半缸酸水,浓烈的酸味散出,酸菜就可以出缸了。如此腌制的酸菜,整体黄亮,有韧性、有脆劲、口感好。每年母亲都要腌制两大缸酸菜,一直能吃到来年春天。
母亲在每日晨阳的陪伴中,从缸中捞出几把酸菜,切碎,拨炒一番,撒一撮盐,最好放几片辣椒和蒜叶,又辣又香,闻着生出满口津液,配上一碗白粥,美味又开胃。那酸菜,无论母亲怎么做我都觉得非常好吃。
那时候的母亲,言语不多,天不亮就起身,白天到地里种护玉米花生等作物,傍晚歇工回家,也从来不空手,一捆柴、一篮猪草。夜里,伴着微弱的灯光,做一堆家务事,月明之夜,就挪到天井边,切猪草、搓麻绳……寒来暑往,两手没个闲空,母亲似乎有永远做不完的事。勤苦劳累的母亲,一把泥一把汗,磨着命儿,负荷着生活的重担。就是这样,母亲过早衰老了,脸儿瘦削、皱纹密布,条条缕缕扭绞起来,黄蜡蜡的没有一丝光彩,好比腌缸里捞出的酸菜。
上中学后,我真正觉得酸菜了不起。到十里外的中学读书,每个星期回家,我就和母亲一块儿进菜园。抬着粪尿桶,我走在前,母亲走在后,身上还背着菜篮、锄头。母亲锄草、松土、浇粪水,手忙脚快,多年来母亲已练就一身本领。一年四季,我家的菜园整齐清爽,菜品丰富旺盛。星期天下午返校,母亲总帮我装满一盒炒好的酸菜,沉甸甸的,有时候,酸菜下面还有肉。母亲叮嘱我:“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待我上班车,回首一望,母亲还站在原地,单薄瘦弱的身子,显得更细小,我心底顿时泛起一阵酸水。升初三后周末补课不能常回家,母亲就让同校的弟弟带酸菜给我。那时候的酸菜,是吃厌饭堂唯一的清泉,酸菜下面的肉填充了我饥饿而又缺少油水的胃。
后来远赴外地上大学,每年开学前夕,母亲也要炒一大碗加肉的酸菜,装满两个玻璃瓶,让我带到学校搭嘴开胃。工作后离家远,很少有时间回故乡吃母亲炒的酸菜。有时下班买菜,嘴馋也会买些酸菜回去炒,但那味道没法与母亲做的相提并论。每当此刻,我就分外想念母亲,想念在故乡的酸菜。父辈们常说,酸菜尝一口就能让人记住。对于吃着酸菜长大的我,酸菜不只是一种乡村美味,更有一种深切的情思,随着年岁增长世事变迁而越发浓郁的牵挂和乡愁。
酸菜,寄寓太多儿时的况味。如今,母亲一天天年迈,唯有那始终充满朝气的精力、乐观开朗、不屈服的意志,如同浸入骨子里的腌酸菜,流淌在我的身体里,时刻激励着我。母亲如酸菜的经历,也让我领悟到,一个人经历生活的磨难,会变得坚韧,盛满温情,散发出特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