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有喝酒的嗜好,每逢圩日定与朋友在镇上喝酒,常常很晚未见回来。尽管父亲已是年近六十岁的人了,祖母却总是牵挂着他。当夜幕降临,每家每户都点起煤油灯时,祖母见父亲还未回来,必定要我母亲带着我们去找父亲。我们也觉得为难,从家里通往镇上的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夜晚的山路漆黑寂静,阴森森的令人害怕,但母亲只好遵命,打着手电筒,带我们行走在山路上去找父亲。
祖母对儿子的牵挂,使我不由想起祖母凄惨的身世,她一生与儿子相依为命,总是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祖母13岁嫁给祖父,18岁生下我的父亲。据说我祖父是一个很有闯劲的人,当时村里有人到台山打工赚钱养家,祖父跟祖母商量,决定外出台山谋生,祖母与祖父依依惜别。
祖父在台山找到了工作。开头两年,祖父逢年过节都从台山回一趟,与家人团聚。第三年,祖父在台山另娶一女人并生下一子,心便变了。
祖母自从祖父外出后,独自撑起整个家。当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既要抚养我父亲,又要赡养年迈的婆婆。幸好我祖母是一个能干的人,凭着自己一手好厨艺和力气,通过在地主家帮忙煮饭做菜、干农活来养家糊口。我父亲6岁开始给地主家喂养鸭子,受尽欺凌。祖母的婆婆去世,是她一人操持婆婆的后事。祖母在心里既埋怨祖父抛妻弃子的行为,又盼望他能回心转意。那时,交通条件落后,阳江到台山只能步行,两地相距虽只有一百多公里,但在旧社会一个不知外面世界的农村妇女的心目中,那简直是万里之遥,祖母不敢有“万里寻夫”的念头,只能默默地承担着生活的重担和情感的煎熬,真可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祖父迷恋他乡的卿卿我我,祖母却度日如年望眼欲穿。我想,祖母如果有文化,也许能写出像卓文君给司马相如的《怨郎诗》那样感人泪下的篇章。
祖母岁岁年年盼望着祖父回来。然而,祖父铁石心肠,没再回来。1959年祖父病逝于台山,临终时,他似乎对自己抛妻弃子的行为有所忏悔,叹息着对台山的妻子说:“阳江那里(指我祖母、父亲)不会理我的,后事全靠你了。”
祖母很坚强,终身守活寡,与我父亲相依为命。令祖母欣慰的是,新中国成立后,我父亲在党的教育和培养下,先后担任大队长、大队(管理区)党支部书记,一生兢兢业业地为党和人民工作,深受群众的好评。
祖母1987年去世,当时我正在广州读书,父亲担心影响我的学业,没有告知我。没有送祖母最后一程,是我终身的遗憾。
回忆祖母的身世,我总会想起明代著名文学家徐文长的一首诗《咏阳江望夫山》:“海天万里渺无穷,秋草春花插髻红。目送夫君出门去,一生长望月明中。” “一生长望月明中”真的是我祖母悲苦情感的写照。阳江文化名人梁启亮先生有一首诗的两句:“八十母亲六十儿,天寒犹嘱子添衣。”写的是梁启亮先生当年六十岁,他母亲八十岁,天冷了,母亲还叮嘱六十岁的他要多穿衣服,别着凉了。
尽管我父亲已成家立室、养儿育女了,可在祖母的眼里,儿子永远是小孩,她一生都呵护和牵挂着他。
卢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