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哥哥打来电话,说周末远在海南的堂叔带着儿子要从海南回来,来接我一起回家好好聚一聚。我高兴地答应了,总盼着回家乡,特别想回老家住几个晚上。
由于今年闰二月,那个周末,公公四个兄弟四大家子都约好一起回茗山老家。
自从父亲去世,我出嫁有了自己的新家后,加上工作繁忙,就很少能回家住上几日。对家乡,我是日思夜想的;对母亲,我是牵肠挂肚的。当我站在老家的门口,我却成了老家的客人。每次回乡,路上遇到乡邻,他们总是笑着说:“今天,回来做客了啊。”特别是过年回乡,母亲总会叫哥哥准备好长鞭炮,说农村习俗过年出嫁姑娘回家,要放鞭炮迎接。每次我都是坚决反对的,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家乡,我不想自己成为家乡的客人。
记得,少年时,我在黄石读中专,为节省车费,一般一个月回一次家。那时父亲还健在,每到准备要回家的周五,我早早就归心似箭了,不管放学多晚,不管多累,我都要当天赶回家。有时坐7路公交车到大冶城关时,天已黑尽,没有班车回二十多里的乡下了。小小年纪的我,总是鼓起勇气,背着包,站在大金路路边,一次次招手拦回家方向的车辆。一辆辆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也不气馁,最后终于有一辆好心人的车,把我顺路带到陈贵的九桥路边。不管多晚,我一个人再步行七八里路走回家。每次很晚回家,父母开门时都是又惊又喜又怕。母亲说:“你一个女孩晚上走回来不怕吗?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下次就等周六早晨回来,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对家最深最痛的记忆,是二十四年前我出嫁时。那年我二十岁,父亲早已过世。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堂屋里堆满了母亲为我提前精心准备的红红绿绿的棉被和家电等嫁妆,家里到处塞得满满的、亮堂堂的。晚上,村里的太婆婶娘们提着开水瓶装的红糖水、白糖水纷纷而来,几乎是全村女性出动来我家里陪嫁哭嫁。母亲坐在房里床边上,拉着我的手,哭诉了一大堆的哭词,从我出生那天开始,到我一岁没有人带就独自坐在木脚盆里,到父亲早早去世了没有能力给丰厚的嫁妆,再教我到婆家如何孝敬公婆,如何为人处世等等,母亲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我的眼泪都哭出来了,我跟着默默流泪。当长长的唢呐吹响,我一直忍住没有哭,但是当二叔把我抱出大门口时,他“哇”的一声哭起来,我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从那天起,我就是大人了,我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家乡真的渐行渐远了,我就是家乡的客了。
这次,等我周末赶回家,哥哥却赶回去上班了,依旧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等我。母亲早早就在柴火炕的大锅里煮好了一大锅鸡蛋青菜米粉,等我回家一起吃早饭。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站在村口的山垴上等我、望我,笑着迎我进家门。
我一回到家,就问母亲:“我哥呢?”母亲说:“他们昨天吃过中饭,就急着赶回去上班了。”
母亲说时,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见状,我心里涌出一丝伤感。正在这时,我遇见了隔壁的太婆。太婆笑着说:“今天,客回来了?”
那一刻,我心里更是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我是家乡土生土长的女儿,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家乡的老屋都在,家乡草木依然葱茏,而我却成了家乡的客人。
周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