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盛开,正是郊外踏春好时节。
《唐余录》载,“洛阳梨花时,人多携酒其下,曰为梨花洗妆”。洗妆,就是梳洗打扮。古人聚于梨树下玩乐,明明沾了梨花的光彩,偏偏说是为梨花描点妆容,哈哈,真是不讲理的风雅。
梨树下做梨花诗,更是风雅。唐朝寒食日,众人梨树下饮酒吟诗,侯穆(字清叔)愈加入,众人刁难他,清叔诗曰:“共饮梨花下,梨花插满头。清香来玉树,白蚁泛金瓯。妆靓青娥妒,光凝粉蝶羞。年年寒食夜,吟绕不胜愁。”其他人自惭形秽,谁都不敢再做梨花诗了。
古人爱梨花的洁白纯净。
唐代司空图把它比作“瀛州玉雨”,花瓣飘落,如玉石雕刻成雨。宋代苏东坡把它比作“一株雪”:“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梨花常与深闺重门有关系。什么“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什么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什么“金鸭香消欲断魂,梨花春雨掩重门”,不管是雨打梨花,还是梨花满地,闺门都紧紧闭锁,像极了足不出户的女子,原因何在呢?
其一,梨花开在暮春,时光不待,春将归去,最易牵动愁思。白居易写思妇念君:“梨花有思缘和叶,一树江头恼杀君。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春天快过去了,百花落尽了,良人还未归来,寂寞空庭,白白辜负了青春。
其二,梨花洁净,似不染尘埃的深闺女子,倍添寂寥之意。元好问写梨花:“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工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淡相映,萧然见风度,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孤芳忌太洁,莫遣凡卉妒。”本来花期就不流俗,又太过冰清玉洁,怎能不惹群芳嫉妒呢?
梅派新编历史京剧《大唐贵妃》主题曲《梨花颂》唱腔唯美:“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说的是唐明皇李隆基与杨玉环的唯美爱情。而唐明皇,正是戏曲“梨园”的创始人。《新唐书·礼乐志》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梨园,为长安的一个地名,因李隆基在此教习艺人,后与戏曲艺术联结,成为一个行当的代名词。
说完梨花,再说说梨树梨果。
梨,“树似杏,高二三丈。叶亦似杏,微厚大而硬”,在几千年前的先秦时代,中华大地即有种植。因梨木和枣木比较坚硬,古时刻印书籍时多用做雕版材料,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六:“至于交通声气,号召生徒,祸枣灾梨……”把那些滥竽充数、浪费刻版的书籍视作“祸枣灾梨”。
《礼记》内则:“楂、梨、姜、桂。”皆人君燕食所加庶羞也。国君燕食(燕食,古代帝王、大夫、士、庶人日常的午餐和晚餐)的庶羞(多种美味)里,就有梨子。元代王祯《农书》评价梨“上可供于岁贡,下可奉于盘珍”,称其为“百果之宗”。
梨子的典故,最著名的要数“孔融让梨”。孔融,东汉名士、建安七子之一,“小时了了,忘年之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词语的主角,幼年聪明异常,“年四岁时,与诸兄共食梨,融辄引小者”,令宗族奇之。
梨子有好多种,东北孩子最熟悉的是大鸭梨。鸭梨,是白梨的一种,因梨梗部突起,状似鸭头而得名,主产区在河北一带。然而宋以来的古籍记录里,比较有名的,却是“鹅梨”。宋代有一种发髻,顶端似梨柄,下部似梨身,称“鹅梨角”。《水浒传》第三十二回:“ 宋江偷眼看时,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鹅梨,皮薄多浆,性凉味甘,是生津止渴的佳品,南宋范成大诗云:“汗后鹅梨爽似冰,花身耐久老犹荣”;南宋杨万里赞其莹白香甜:”南溪春酒碧于江,北地鹅梨白似霜”“雪藕逢暄偏觉爽,鹅梨欲烂不胜甜”。
鹅梨香味极其浓郁,北宋刘子翚(h uī)《食鹅梨》:“北果初来珍重意,层层般纸透清香。”据传,南唐李后主有一款“鹅梨帐中香”,把鹅梨挖去内核,当做盛放香料的容器,入沉香末、檀香末,密封,隔水蒸软,香梨去皮,搅拌均匀,制作香饼、香丸或阴干做印香使用。“照夜珠悬直宿深,风帘不卷海棠阴。法香方子新搜得,试取鹅梨注水沉。”
小时候,东北过年,除了瓜子糖球、新鲜水果,还有一种必备的零食——冻梨。又叫冻秋梨,是将白梨冰冻变成乌黑色,食用时,将冻梨置凉水中浸泡(称“缓”梨)。冻梨“缓”时,周围常常结出一圈冰,梨子化软捞出即可吃。其口感绵密,咬起来没有新鲜梨果的清脆之感,倒像嚼肉一般筋道。离开东北许久,始终记着童年冻梨的味道。前年冬天,去华北山里玩耍,见梨树上尚有梨子未摘,经霜已冻,碰触即落,虽然梨皮颜色尚属淡黄,果肉却微有东北冻梨滋味,于是捡了许多,回家放冰箱冷冻,深觉有趣。
王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