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庞白寄来刚出版的诗集，恰逢是在四月的雨天，在雨天读《落在大海的雨》别有一番韵味。
庞白这本诗集是厚实的，分为四个专辑，大约一百六十篇诗歌，给人留下了诗意的悬念。打开诗集，等待我们走进庞白诗歌的世界会有什么样的收获呢？
庞白的诗透过思想的深邃，具有抽象性。如《肯定》，他将主题抽象化：“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或者我看不到的亮里。”给人去深思，又如“肯定有另一个我，站在身后/我们终生相随，却永不相见。”诗歌中既有肯定，也有否定，有时候否定也是一种肯定，在诗人的意象里，有些东西像是缥缈虚无的，又是抽象存在的，如“终生相随”与“永不相见”并不矛盾，这正如现实生活中有些人相接近，但不一定彼此相知，要做到高山流水式的知音，人与人的传神意会大抵不易，哲学家、思想家、诗人的孤独往往不被世俗所了解，我们一开始并不容易走进他们具有深度的思想领地，我们从《肯定》里可窥见庞白诗歌寓意的深刻。
庞白的诗有深层的隐喻，读来耐人寻味。他在写作手法上把诗歌含蓄内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如在《唯有山川可以告诉》写山川，那抹青翠的背影固然不是山的全部，那是“烟雨”遮蔽了它，山川的隐喻在于：“那些埋藏着更多/我们从未启口的那些。”关于山川里有何深意，诗人的回答是：“唯有山川可以，告诉我们它的沉默。”诗人只是轻笔掠过，字字仿佛带有千钧之力，此处无声胜有声，这是诗的意蕴，写得直白了会缺乏诗意，也缺乏给人想象的余地，诗歌必须留点直白，留点朦胧，才能凸显出诗丰厚的内涵与意蕴。
庞白的诗歌透露出对时间心存敬畏，亦是他对生命的敬畏。《种子》写出了时间在历史长河面前的浩瀚。“一百代一千代的人都走了/沧海已桑田/它还在那里。”时间是无边无际，种子在超越时间的辽远，诗的意境是深远的。不管岁月的风云如何变幻，也不管外部的环境怎么变化，种子依旧维持一贯的“硬度”，诗人以“种子”作为意象，诠释了自然界里的“一种存在”和人在时间面前的无可奈何，人终究是自然界的过客。《黄昏雨后》写出了时间在岁月中无情流逝。呈现了雨中一幕：下班、放学的人群，散步、过路的人群熙熙攘攘的雨中场景，以写雨揭示了深刻道理：“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大雨也拦不住。”诗人给雨赋予了一层深远的意境，雨下得再久，下得再大，还是在时间的轨迹里。《一滴雨》从清晨、中午、黄昏三个节点看雨，读出了清冷、烟雨朦胧，物是人非之感，再到黄昏的雨声大了，诗人欲言又止，心静如水的心情。一滴雨，读来是一个人的心路写照，给人雨外的遐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
读庞白的诗容易产生共鸣与感动。这种感动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刻意去营造的，这种触觉来自诗人的旧情怀，我们从《有时候》里读到庞白有着诗人纯真的一面。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怀旧总是温情的，庞白说有时候想起往事，想起雨天，想起某个人，可是足足寻了整个下午：“什么也没有等到/天就黑了。”诗中的意境是留白的，韵味是深长的。这样意蕴深长的句子在《喜欢那束光打在脸上》同样可见：“多么喜欢那束光，棍子一样打在脸上/这让我想起童年。”那些再也找不回来的旧时光，正是人深藏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读到这样的句子，不经意间让人找回心灵深处久违的感动。
庞白的诗歌有一种浮华去尽归于淡泊的宁静。读《苍鹰》一诗，你也许会想到鹰击长空气贯长虹的傲人气势，但在庞白的笔下，出人意料的，苍鹰的飞行静如秋水，他以别开生面的笔法，注入了个人对生命与时间的思考，“我”作为特定的意象，变成了“隐居深山的青苔或冰川的琥珀”，且与这个世界没有了外在联系，写出了静态的人生的一种清净，多少反映出诗人追求返璞归真的精神情操，向往人与自然融合的淳朴。
庞白曾说他诗歌的锋芒意已逐渐被削去，浮华去尽，他的文字写得日益闲淡和静寂。庞白在诗歌写作上语言是安静的，语言平实、朴素，没有喧哗。这种静气的磨炼，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诗是表象的，是诗人内心的反映，诗人在《灯塔》里写到他与灯塔保持一定的距离，多少年来不想惊动任何一座灯塔，他不想把这些光芒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这种独善其身，不务浮华的思想与他文字的沉静具有高度一致的。又如《自白书》，面对外面的世界，即使干净、宽敞、明亮的部分背对我们，即使他感到彷徨无助，他把自己放到一个低处：“看到自己的重量比一片树叶更轻。”我读到的是他的虚怀若谷与谦卑。
黄俊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