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一片记忆的海洋。在五彩斑斓的海边，我曾看见无数的贝壳，有灰暗的，曾勾起一段伤心的往事；有鲜艳的，曾激起无数的浪花。有一天，我漫步在海岸，寻觅着难忘的记忆，我看到了一只厚厚的、装满往事的贝壳，勾起了我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
幼年时期，虽说物质匮乏，但我家里哥姐多，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生活无风无浪，一直活在蜜罐中。直到有一天，我们村里出现了一个疯子，从那一刻开始，村里接二连三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令人始料不及。这一切，都是因一个人而起。
那时，我们村有一位中年大叔，他一直在佛山工作，听说有一天，他正在上班，不幸被机器砸中了头部，当时血流如注，后来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他从此变得行为异常，最后被单位送回乡下休养。
大概是砸坏了神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居然拿起一张小凳，砸向熟睡中的妻子。呼喊声穿过浓浓的夜色，寂静的乡村，因为他的举动，一夜之间变得躁动、喧闹。
大叔的妻子头上留下了两个很深的洞，血，像洪水般涌了出来。那天晚上，村里的几个壮男连忙用棉被，把伤者抬出村庄，送到医院。在交通闭塞的20世纪70年代，我不知道乡亲们是如何把一个重伤者抬到医院进行治疗的。反正，那个伤者得救之后，立刻带上孩子，到小县城居住，从此不再回乡下。
从此以后，这个疯子隔三差五就会追赶村里的小孩或老人。村里的孩子，每每见到他或听到他的声音，就拼命奔跑。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小村庄，每当听到小孩的呼救声，村里的大人就会丢下农活，拼命往家里赶。
村中的那个疯子，因为是因公受伤，所以，他一直享受着国家的工资待遇。刚开始，他的工资账单是寄到村学校，年幼无知的我一直活泼好动且乐于助人，于是，老师总是叫我代领。当时，我哪敢见疯子本人，每次只把汇款单交给他父亲，以为万事大吉。不曾想到，有一天疯子居然跑到学校来找到领导，说我领取了他的工资，要找我算账。那天中午，我吓得一直躲在教室里不敢出来，怕半路撞上他。当时我非常愕然，我不是每月都准时把他的工资汇款单交到他父亲手上了吗？怎么他说我冒领了他的工资？一打听，才知道他父亲因为疯子大叔每次都拿钱去买水泥，然后扛到山上建这建那。他家人见他乱花钱，就不给他工资了，并对他谎称没有领到汇款单，于是他就来到学校找到我头上。
自此以后，隔三差五，他都会到学校找我，那时我远远见他，吓得要么躲在角落里，要么是整个中午都不敢跨出校门半步，一直到天黑才敢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从三年级到五年级，两年时间，1000多个日日夜夜啊！我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捱过来的。甚至还记得有一年的农历七月十四，那天刚好是农村的节气，疯子大叔居然从村西跑到村东我的家，找我父亲算账，还强行要把我父亲的凤凰牌自行车推走，说当工资还债。当时我正在小伙伴家玩，听说疯子去找我父亲，我头脑一片空白，一路飞奔回家。因为我要尽快跑回家，保护我的父亲，我不能让他伤害我的父亲。那天我回到家时，只见村中的三个男人，正拽着疯子往外扯，而他，手里推着我父亲的那台自行车，死活不放手。
看到这一幕，我一下子血往头上涌，往日的惊恐、害怕，化作了无形的愤怒，小小年纪的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用嘴咬，用手打，两年积蓄的情感，在那一刻发泄得淋漓尽致，直到大家彻底把他赶出我家门。
经过那一次，我不再惧怕疯子。我知道，有些事情害怕和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不久之后，我跟着父亲到镇上读初中了。父亲给予我阳光般的温暖和深沉的爱，很快，我就从自卑、恐惧的阴影里走出来，整个人又变得阳光活泼起来！
初中三年，断断续续地，我又听到一些有关疯子的消息——有时拿着竹竿去赶人，有时拿着锄头去挖别人家的果树……有一天中午，烈日当空，村里的人都到田里插秧了，他隔壁的邻居正坐在菠萝蜜树下乘凉，突然，他从家里拿出一把锄头，正在听蝉鸣的、一直当老师的邻居，毫无防备地被他敲了一记重锤！鲜血，顺着老师的脸颊，倾泻而下，村里的人，又一次忙了起来……
同样，教师医好伤后，他舍弃了职业，携着全家到茂名市区谋生了，过上了有滋有味的生活。偶尔，我们去茂名市区探望他们，说起往事，大家都唏嘘不已。
一个因公受伤的人，一个精神病患者，他的所作所为，是不受大脑控制的，你要因此而去责怪他的话，你也成了疯子！
很多年没有回老家了，也不知道那个疯子大叔现在怎么样了。一打听，才知道他唯一的女儿长大后很孝顺，帮父亲建了新楼，每个月都给他几百元家用，过着很舒心的生活。而那个“疯子”也不再疯癫了，安安静静地生活着，再也没有做出过举动异常的事，村人都不再躲避他，并愿意跟他亲近和交流……
听到这些，我心里感到一丝丝欣慰。
有一年暑假，受市第三医院院长之邀，我们春晖志愿队走进了那个曾经令我望而却步的“精神医院”。出乎意料的是，在隔离室、休息室、饭堂，我看见那些病人，整整齐齐地排排坐，见了陌生人，还彬彬有礼地站起来问候，轮流举手发言。在生活区，我看见摆放整齐的毛巾、衣服，摆放有序的牙膏牙刷，折叠得有棱有角的被子……那一刻，我感到特别温暖！
我和那些女患者认真交流了一下，知道了她们一些鲜为人知的人生。其实，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里面都有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或者悲喜交集的人生！我还计划今年暑假，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要进驻市第三医院做义工，和患者进行零距离接触，去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探索精神病人的心理辅导。因为，在几十年的教师生涯中，自己也接触过教育过，并努力引导过那些心理有障碍的孩子，在每一个孩子的背后，我都知道，爱，是这些孩子最好的良药！
车红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