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阿胡知正在屋背的大树下如厕,才蹲一下,就听到水门下面传来拨浪鼓“咕咚、咕咚——”的声音。杂货郎来了!
他的汗一下就冒出来了,他焦急呀,旁边没有竹枝、小木棍,狗又不在身边。
他便扯起嗓子大喊:“狗——狗——”
他家的狗也够灵醒,听到小主人的呼唤,马上从禾塘(晒谷坪)冲锋回来,带着一阵风,在转弯时还漂移了一下。
阿胡知撅起屁股,狗才舔了两三下,阿胡知就不耐烦了,提起裤子裤绳都不束便冲下坡,直奔水门去了。
杂货郎来了,有好东西。去迟了,他心仪的红色玻珠就被人抢走了。
小孩对杂货郎的热爱就是这么沸腾,这一幕长留在我的脑海里。
村里虽然有代销店,但店里的东西都是盐油酱醋纸宝蜡烛老几样,只有杂货郎挑来的东西最新潮。因此村里老老少少都喜欢杂货郎。尤其是向杂货郎定有货的大姑娘小媳妇,天天盼着杂货郎来。
杂货郎也叫货担郎、卖货郎,他们一般挑着两只大箩筐,手里摇着拨浪鼓,扁担上拴着各种小玩意,有铁皮青蛙、风车、气球、小胶球。
杂货郎将箩筐放下,自然有人递上小板凳。他一边坐下一边将各式杂货摆出来。
杂货郎出门有个行规,就是不带水不带凳。他到了一个地方,向这里的大妈老太搭个讪,以借口水饮或借个凳子坐套个近乎。一会走时就回送个针线糖果什么的。所以他去到哪里都会很受欢迎。
杂货郎的一个大箩筐装的是细小的物件,另一个箩筐装收购杂货,有什么货杂货郎就吆喝什么,每组吆喝都以哎字收尾,声音动听悠扬。
他一般是这样吆喝的:
收购——
鸡毛鸭毛鹅毛
烂锑锅烂锑桶
鸡肾皮长头发
废铜烂铁牙膏皮哎——
有靓货——
味精糖精泡打粉
菱粉甘草五香粉
酒饼甜酒发酵粉
白糖黄糖大冰糖哎——
糖瓜糕饼白鸽糖
瓜子花生火吹筒
气球蜡笔薄荷糖
玻珠跳绳扑克牌哎——
扣钮揿钮松紧带
针线勾锥毛线针
臭珠刀片清凉油
发烧感冒头痛散
香波药皂建国碱
电池火柴白蜡烛
烟丝火石卷烟纸哎——
头油雪花百雀灵
唇膏花露吸油纸
胶箍发卡红头绳
镜儿篦子牛角梳哎——
……
除了这些日常货品,杂货郎逢年过节还加多一些应季商品,如几个香蕉、泥塑吹鸡、大气球等。每个杂货郎都有不同的商品,有时一周来两三个杂货郎。
我们小孩没有钱,杂货郎来了,只能眼勾勾地望着他的白鸽糖、薄荷糖、火吹筒(一种膨化食品),哈喇子一直流。
为了换点零食。我们平时都会积极收集各种废品,如破锅烂铁,家里一旦杀了鸡鸭,就积极将鸡毛鸭毛晒干,将鸡肾皮洗干净,牙膏用完了也要及时将牙膏皮收集起来。
一只鸡毛可换3分钱,一只鸭毛可换7分钱,一只牙膏皮可换两粒水果硬糖。实在没有东西换时,就到奶奶的房间去挖头发。
奶奶每天梳头都会将掉下来的头发缠成小团,塞在墙缝里。我们将墙缝里的头发团掏出来,几小团也可以换一包白鸽糖。
杂货郎还可以以物换物。他常吆喝“鸡蛋换盐不用找钱,鸡毛鸭毛换糖饼”。奶奶就常以五个鸡蛋换一包盐,或用一个鸡蛋给我换一个白糖饼。
在我们看来,风里来雨里去、皮肤晒得黝黑的杂货郎们总是很小气的,他总是斤斤计较,但他的新潮玩意又很吸引我们。此外他还有很多故事,他一边做生意一边讲别村的奇闻逸事,小孩围坐在旁边,妇人小娘子们围在不远处,手上摘着菜、搓着麻或是缝着鞋底,却支起耳朵听他讲着天南地北的趣闻轶事,不时爆发出痴痴的笑声。
坐了一会,该买的也差不多,该收的也收完了,杂货郎就会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往下一处。出到村口时他还会抑扬顿挫地吆喝两句——“闲时买来急时用,急时想买难相逢,要买就买,冇买就行街罗。”
小孩带着狗跟着吆喝,兴奋地跟着走一段路。
我的堂弟外号叫“光拎”,因为她奶奶没有给他买铁皮青蛙,便抱着奶奶的腿大哭。她奶奶骗他:下次来了再给你买。他便哭得更大声了。
后来,街上开了越来越多的商店,商品越来越丰富,供销社、门市部的生意很快就没落了。
人们收入也越来越高,对商品的追求也越来越高,镇上没有卖的去县城里,县城没有的去省城。
牙膏皮不是锡的了,鸡鸭鹅毛和鸡肾皮不再是宝,谁家都是随手扔掉,也没有人收购了。
杂货郎越来越少,来的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有一天,奶奶说,怕有两三年没见有杂货郎来了吧?三伯父想了一下,回答说,是有好几年没有见过杂货郎了。奶奶又说:社会进步了,收破烂都开店了。三伯父回她:那不是!废品不送上门他们还不收了。
杂货郎这个行当就这样消失在时代发展的潮流中。可我们也没有缺少什么。
其实,杂货郎也没有消失,他已经化身为“淘宝”“京东”“拼多多”,商品不再是大箩筐挑来那几样,而是变得无限大,国内的国际的,应有尽有,只要想要,几乎没有买不到的。
现在人们在家里,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手拿手机点点网站,就会有快递小哥将想要的东西送上门来。东西好不好是次要的,“商品已在路上”焦急的等待才是最最让人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