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回忆四年前的端午，母亲最后一次
去金鸡市场买艾草和菖蒲，那个早晨
她走得慢，走得蹒跚，携带着
节日全部的喜悦，阳光落在她身上，
盈满她深蓝色衣裙的皱褶，她的一切
似乎闪闪发亮——风中扬起的白发
连同她的背影都在闪光。
如果龙舟、粽子和雄黄酒遵循着
端午的热情，那么母亲亲手悬挂的
艾草、菖蒲，就是所有善的仪式。
我愿意怀揣五月的谜语，母亲出过的谜语：
横竖齐圆满（打一字）。那时她的声音温和，
裹着节日祈祷的气息，悬垂在大门的艾草、菖蒲
闪烁着碧绿的光。她嘴角的微笑，那么恬静，
那么恬静，像一个古老的譬喻……
我目光一暖，想到“青葱”一词：
惟有青葱的颜色，才匹配
母亲口中说出的“圆满”——
噢，一生经历多少个端午，才明白
“端”是人的恭敬，“午”是时间的流逝。
我愿意在端午翻阅《楚辞》，在母亲的黑白照下，
在她依然恬静的微笑中，我仿佛俯身于
空阔的汨罗江，像屈原一样懂得石头和流水。
清风环绕着我，我的目光触及木兰、蕙草、蓿莽、
芰荷、橘树、麋鹿、封狐、雄鸠、玄鸟……
直到读到“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
巢堂坛兮”， 我抬起头，空寂的百叶窗，
蔚蓝的天空，一朵浓厚的白云悬浮，
然后是母亲的裙摆响动、闪耀，慢慢汇聚成
一个深蓝色的寂静：我的眼眸仍噙着母亲的形象。
陈世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