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在敞开的窗口变化/那些小花悄悄对你说出指令/于是可以长留，我心从你那里得来的/你灵魂南方一种浓郁的香。”当我的目光领受成岳文字的指引，我的情感和心思亦在他的语言所构建的世界里漫游，那种美丽的感觉，我借用保罗·策兰《花贼》一诗中美妙的诗句来形容。读成岳散文集《倾听阳光》，我流连在一篇篇精彩篇什中，它们所呈现的语言、情感、哲思、感悟等都是一处处美妙的风景，让我怡情、启智、增才。
这部冰心题写书名的《倾听阳光》之集子是他初建的文学王国，也是他的“壮丽的旅行”。文学是成岳在世界的漫游和探索，也是他向世界的敞开。他的昔年往事、思想情感、巧心慧智，以及他的想象风暴、词句海洋、文笔风格都是葱茏的景致。他笔下的那些童年往事如万花筒一样尤其令我着迷。
然而，当我读到《冬日的暖风》这篇散文时，我的心猛沉下去：成岳的父亲在他七岁时辞世了。九曲回肠里的哀痛令人疼彻心扉，成岳大提琴复调式的表现形式令人间大悲伤更加催人泪下。而结尾之语——“站台的北方有我的家，笛声在畅鸣，南风在暖暖吹送”——的柔中坚毅，让我联想到《苦秋》一文中成岳对自己形貌的幽默写生：“像我极耐热一样，我非常的耐冷，即使薄袄单衣也从不萧索。只是瘦得近乎凝固，深沉而抑郁，加上面色的阴暗，落落寡合而一脸的思想斗争……”这篇散文中，还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冬眠尚不能把蛇冻死，不死就是希望，就是一切的种子。”而蛇是成岳的属相。成岳是坚韧的，就像此篇文章结尾所暗示的那样，他渴望在阳光下舒展，流畅，并追求生活与人生的无限韵味。
“开卷时看在眼里的都是文字，浮现于周围天空的却极像电视的屏幕了。那花花绿绿，林林总总，是什么节目都肯演，便也有了把世界关进自己屋内的更广阔的想象”。（成岳《想象力之二》）阅读文学作品等让成岳感知和认识世界与人生的各个方面，也激活成岳的情思、智慧、语言及超越的精神——他也要把世界纳入他的笔端。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成岳是一位航行者，那么真情与想象是帆和楫，助航他“载满理想的扁舟，驶向心中的岛屿”。
陈宝云先生在《倾听阳光》的序言中指出了成岳散文中感情的真和心灵的真之艺术价值：“正是因为他的真诚，才使我从他的作品中，不但看到了生活的一鳞一爪一眉一目，更看到了作者的生活阅历，作者的志趣和追求，作者的感情世界和心灵世界。”一方面，人格仍然是重要的写作力量，另一方面，对真诚的自觉和追求，推动了成岳对细节的描写，从而形成他独特的那一个文本，于是他生命中的人、物、事、情、理，都因为具有了他的个体性而别具一格，脱颖而出。
《蛐蛐》一文中精美动情的细节描写，让文章生动活泼，场面真实感人，从而增加了文章的情趣美感、意境韵致，令朴素的小事散射出夺目的光彩，使人读之身临其境，许多美好的回忆被唤醒。这样细腻传神入情的描写在成岳的散文中颇为常见，比如《天虫》中对蚕的成长的描写，《烛趣》中对点燃蜡烛的技巧描写，《梦依故园》中对自己回乡心境的描写，等等。它们都是情感灌注的精雕细刻，其中浸满的作家的热情和热爱唤醒读者的生命力和精气神。这样的写实使内容不空洞，使岁月可掬可握，使情感有的放矢。它要求作家深入生活的内部，指着某一处、某一点告诉我们：“瞧这里！”从而观赏者感到自己的感觉被唤醒，感受力被激活，使一个永远未完成的感知主体被塑造。
观察生活时，成岳凝神细看；感知岁月时，他贮藏情感、淬炼思悟；情思萦绕中与词语的搏斗时，他要推敲取舍。这一切都会形成作家的孤独，而孤独对于每一个创作生命都尤为重要。华兹华斯在一首题为《滑冰》的诗作中写道：“我常离开这沸反盈天的喧嚣/来到偏僻的角落；或自娱独乐/悄然旁足……我注视着，直至/万物静止，如酣眠无梦无思。”这样的独处，是文学创作的佳境。散文家海兹利特后来回忆华兹华斯时说：“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宇宙存在。他活在自心忙碌的孤寂中。”此话也适用于成岳。他是他那篇《我有我的世界》散文中，“在暗处把握自己，运用自己的个体”，他“认真地、系统地、顽强地发掘自己，发现自己独有的某种程度上丰富的宝藏”，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且乐而忘返，那就是挖掘我的智慧和无尽地挥霍它们”。
这团火的一支是成岳的想象力。文学想象力给予人类心灵以诗式的自由飞翔，它能超越时空，超越历史，更超越物质等限制。想象力让人类在超越中进行精神的、道德的和人性的思考，更真切地感知生命的存在、自由和完整。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成岳在他29岁时就有对想象力的思索和颇生动的认识：“想象大约来自头脑，而思想依旧种植在生命的实体内，尚有另一种物质的依托，才算完整的过程。”“那想象多像探索者的羽翼，类似的灵感，常有无懈的实践紧随其后，宛若一片汪洋托起了船。”
《壮丽的旅行》中，我看到想象是他的欢愉、奇妙而神秘的旅行，而在其他更多的散文中，想象使他文笔隽永，使他的文章充满诗画意象，使他的情怀被笼上乐曲的迷幻氛围。而《想象力》这篇散文中对高中时《元宵夜观灯》之命题作文写作的回忆，既说明想象力能使人感到某种合目的性的愉快，能为灵魂带来愉悦，也旁证了成岳少年之写作天才、他的感恩之心和念旧之情。
我也是念旧的人吧。在阅读了成岳的很多新作后，我却更加地珍爱他这部28年前的旧著。那里有太多共同和相似的人生经历，情感淬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往昔时光的留恋和珍惜。在《倾听阳光》的后记中，刚到而立之年的成岳写道：
从1982年到1994年，这本集子是对我所谓散文的概括，但不是终结。在阳光下收获的农夫，仅止播种、耕耘过我不敢说这就是散文树上的果子。明天的收获是怎样的情景，我没有一种预料，只记得阳光下，我在阡陌上负重地行走。
今天，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成岳，还会说“明天的收获是怎样的情景，我没有一种预料，只记得阳光下，我在阡陌上负重地行走。”成岳对未来永远满怀憧憬。盼着于某一刻在某一地能同成岳相遇。那天，阳光明媚。
齐凤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