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就想着再去一趟长春。
天渐长日渐暖，春风吹皱了门边的红春联，几只白鸭扑扇着翅膀在残雪消融的水洼里嬉戏。被誉为“东北小江南”的集安，春天正在回归的路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边走边酝酿着草长花开。
在这个春意缠绵的时节，我用心体会着阳光照在身上的阵阵暖意，侧耳倾听着屋檐上冰雪融化的滴水声，跷脚遥看柳树梢“近却无”的浅淡鹅黄……置身在这春光里，我的心会陡然生出一股按下“快进键”的冲动，巴不得百花齐放的季节一下子到来。
我特别中意朱自清《春》里的那段话：“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丙申猴年的春天，确切点说是2016年4月4日的那一天，农历二月廿七，清明节。黎明即起，细雨蒙蒙，空气中氤氲着生者对逝者的深深缅怀。渐渐复苏的土地里，许多小生命精神抖擞地吮吸着春的甘霖，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这个清明节，于我而言，是非常特殊的一天。一个为我延续亲情血脉的年轻母亲，历经百般疼痛，在长春市妇产医院送给我一份珍贵的礼物——我的外孙。对此，我不禁感叹——清明节，除了怀念，还有大自然的草木萌芽、花朵含苞，人世间还有新的生命在延续。
我忘不了在长春照顾女儿的那个春天。那一年的农历二月廿七已经是“拂堤杨柳醉春烟”了。今年的春天也不冷，春的迹象已悄悄遍布了城市和乡村。河畔飘浮着淡淡的晨雾，层层春水在冰面上荡漾。每一块土地都在孕育着期待，生长着希望。好想去一趟长春，去看看那个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小外孙。长春，成了我的向往之地。
再过几天就是外孙8周岁的生日了。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我和外孙有着一种天赐的奇缘。那是8年前，原本距离女儿的预产期还有七八天，清明节的凌晨却接到了女婿的电话，说是女儿突然肚子疼，已经住进了医院。我打了个激灵，赶紧招呼妻子起身打点行装，乘早班车从集安赶往长春。我俩一路赶一路祈愿，祈求大人孩子都平安，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下午2点50分，我俩赶到了医院，外孙也紧跟着来到了人世间。冥冥中我就觉得，外孙是在等待姥姥姥爷的到来，等待中又心疼自己的妈妈，一个用嗷嗷的哭，一个用疲倦的笑，一起来把远道的家人欢迎。
还记得，在襁褓里的小外孙，连续多天眼眵糊满双眼，无论他爸妈怎样用心拿棉签擦拭，他都以摇头哭闹来拒绝，只要一听我说“宝宝咱不动，姥爷给你擦擦就好了”，他就真的一动也不动，安安静静地让我擦，真的好奇特，让我好感动。
女儿家马路对面有家商贸城，我每天都去一两次。卖菜的几位大姐一听说我在照顾女儿，都表现出极大的热心和耐心，帮我摘摘拣拣，容我挑肥拣瘦。卖水产品的那位妹妹教我怎么做营养的鲫鱼汤。最值得称道的是一位不太喜欢吆喝的卖食用菌的靓妹子，一开始只静静地看着我。后来有一天午后，我拎着一块豆腐从她的摊床前走过，她朝我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您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买豆腐？”还没等我接话，她又接着说：“我给您来点香菇吧，豆腐配香菇能增强食欲，还能助消化。”她的这句话让我深以为然。她看我不急着走，依旧轻声细语地说：“豆腐要早上买才鲜嫩，这个时候就有点老了。不过，也没啥，就是口感差点。这个阶段的产妇吃啥都觉得没味儿。所以，咱们伺候月子的做饭做菜都要考虑产妇的感受。尽可能做一些她没有吃过的新鲜饭菜，要在色、香、味上想办法，像红的胡萝卜、白的豆腐、棕色的香菇、绿的各种青菜，色彩搭配好看，刺激产妇的味蕾，摆脱这个时间段饭菜无盐的贫味儿感……”说完，又给我推荐了几款适合产妇吃的菜，如“胡萝卜丝炒豆芽”“香菇瘦肉豆腐丸子”“红白萝卜拌粉丝”。走出商贸城，我的思绪还沉浸在她的那番话语中，想到她说的“贫味儿感”，犹如醍醐灌顶。同时，深深地体会到长春“最有人情味”这张城市名片的内涵。
前年春天，也是这个季节，和我坐一趟大客车从集安出发到长春的一位“自来熟”大姐，当得知我也是去看望外孙时，说了我一句貌似非常懂我的知心话：“这个季节去长春最适合到公园里‘遛娃’，我每年都会选择在这个季节去长春。”我哑然失笑，说：“你说得对，也不对。”女儿家附近一东一西有两个大公园，再加上文化广场，春暖花开季节，确实是“遛娃”的好去处。裕华园离家近，公园的布局合理，我去的次数最多。其实，不止鸟语花香的春天，即便是骄阳似火的夏天，抑或是天高云淡的秋天，就连冰天雪窖的冬天，我们也喜欢去裕华园里走走看看。
裕华园有东西两个主门，我们通常从西门入园。先在那个五颜六色的健身活动区小憩片刻，坐看男女老少的花样健身，再沿着步道缓步跨上卧波桥，领略一下卧波湖的风采。清明过后的裕华园，已然是一派春色了。湖面清波荡漾，水草养眼。湖畔，金灿灿的连翘花，“占得中央颜色好，装点枝枝新巧”。俯首仔细观瞧，猜想着湖水里有没有小鱼小虾。环湖绕回步道，近处的一簇簇粉红色的杜鹃花映入眼帘，映山不与春争色，只为春野添点红。御风亭下有一树树杏花，“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步道两侧景观树新绿初露、生机勃勃，远远近近，粉如胭脂白如雪的花瓣，一团团、一簇簇缀满枝头，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夺目。裕华园内外的人文景观高低错落，交相辉映，共同构成一幅绝美的春景画卷。每次“遛娃”，不管是直接从西门进园，还是逛完文化广场后从东门进园，我都喜欢沿着那条环形步道边走边看地转上半圈或一圈。步道连接着园内的各个景点，今天去看看这个，明天再去瞧瞧那个，无不令我们流连忘返。曲径通幽，步移景异，花草树木，山水廊亭，都能看个齐全，真可谓“不出城郭而获山水之怡，身居闹市而得林泉之趣”。不经意间，还会遇到来自各地、操着各种方言的和我一样来“遛娃”的家长。
也忘不了另一个春天。因为女儿要备考，我们把外孙接到了集安。待女儿的考试尘埃落定后，才把他接回长春。就在他离开集安的幼儿园那一天，他拿着妈妈给他准备的一大包小礼物，在老师的引导下，挨个送给小朋友。临别之际，他说了一大堆让我动容的话：“我就要走了，要回我自己的家了。我的家在长春，离这里很远，那里有我的幼儿园，我家附近还有一个很大的文化广场和一个很美的裕华园，那里还有很多和我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以后我就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来姥姥家才能看到你们……我会想你们的……”
我很欣赏著名作家鲍尔吉·原野的一段话：“春”在汉字里的读法也有诗意，是一个唇音，跟“吃”的音接近，跟“恩”的音也接近。春是庄稼人吃饱饭的第一道门坎，春对每个人都有大恩。“吃唔恩——春。”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一样的春天，我心里住着的春天，是外孙出生在清明节的那个春天，那个饱含着亲情、人情味的美丽春城的春天。
开春了，收拾一下行囊，向春城出发。
宋传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