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东城，村里又见到了昔年耀眼的金灿灿的油菜花、风中拂摆衣袖的麦苗。几年前，商合高铁经过处，巨蹄入田，村里田地租给了二界岭一红梅、香樟苗种植大户。而东城自然村几年前已租出，先是种苗木，后转为茶树；西村自然村南片租出种苗木，当中一小块种稻，田沟边养龙虾，北片种葡萄；广丰、狮子桥、南泉自然村也多种植苗木、葡萄等经济作物。春来好时节，这些古树名木也花开争艳。
清明节之晨，我在三伯父带领下，会同大堂兄连同孩子们，赴南港与东畈两处上坟。无法避免，两坟山均靠近了高铁基座。高铁平台已在加紧铺轨，很快正式通车，由是，不日高铁便会似游龙如猛兽，日夜往来穿过田野上空。慎终追远，坟前我以大树、根系、藤蔓做比拟，向孩子们讲述了“下江南”130年来我们家族几代人的演进及时代与世事之变迁。
午后小憩。翻阅随带的几册小书后，复在院里一盘桓——只个把月，家弟已请工将新居、旧屋四围建起了围墙，除花木之外，院内将辟出两大块专种蔬菜，以后绿叶菜便四季不断了。
几天前与老友一道去看落成不久的太湖博物馆。旧、新石器时代展区前，石炊具、马化石固然让人感慨本埠之悠久历史灿烂文明，卑谦中也感叹肉体生命在历史意志前的脆弱，但遥迢多牵思而少缱绻——相对于我后来站在了铁耙、秧马、米斗等农具展区前的流连，它们与我更近在咫尺，承载过往乡间的生产、生活，今时，也已隔着透明的玻璃，与我晤对。离开田地、村庄，像风干的腊肉，它们开始成了凝固的记忆，有笨拙，乡气，又坦然，无息。欲说还休，有一刻我神情恍惚，那种隔世，将我推远，陷入神秘之深渊。
现在，在老家旧屋储藏室逡巡中，我选取快要赋闲的农具——薅锄、钉耙、铁铲、锯子、弯镰、扁担、柴刀、粪箕、搓箕、谷箩、筛子、秧马、鸡笼、双轮车……一一拍照，留下剪影。它们或昨天才从田里拔脚，洗净一身泥，或辅助完成了一季稻谷、油菜籽、麦子在稻场的晾晒，或被擦去锯断柴木的齿屑，或是吱吱呀呀在乡村道留下条条生路之痕，今已散架而被倒立屋内一角，带着汗渍、丰产热望与品尝的至味，在新时空里回旋，奔流，与琥珀之瞳仁相映照。
春光呵，你涂抹在绿叶上，缤纷于花色，在田间村头的乡野一直忙碌莽撞，是否，眼下也停驻、渍入这亚光拥裹着的器具，为落尘的包浆轻轻擦拭，挽歌一般明亮？
清明，祭拜先人，贪享家族的亲情欢愉，我似也在缅怀、祭奠着一种农耕文明的新陈代谢。苍凉背影，正被另一镜头在看不见的高处，悄然摄取。
人间，万物正吐故纳新，欣欣然，清洁而明净。
徐惠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