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允许,每年这个时节,我都要带着两个孩子去金鸡岭的黄花风铃园走走。
市区的道路两旁,也栽种了许多黄花风铃,花影在阳光下摇曳,像是微风里轻声絮语的孩子。但那终究不及金鸡岭。那里漫山遍野的黄花,铺展开来,浩浩荡荡,一片璀璨。远远望去,仿佛整个山头都被浸染进春天里,一颗心也随之亮堂起来。
其实,十多年前初到阳江时,这座城市还没有黄花风铃。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反倒是路边硕果累累的芒果树、菠萝蜜树,是街头某个转角炽烈盛开的木棉花、紫荆花,是身姿挺拔但永远也结不出椰子的大王椰……
黄花风铃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我不太记得了,或许正是我刚来的那一年。
那时候,市区开始对很多道路进行改造升级,很多主干道都种上了这类风景树,郊外尚未开发的金鸡岭也成了人们植树造林的好地方。那时我还在报社当记者,记得有一年植树节,我们接到一个新闻报道任务——跟随市领导前往金鸡岭植树。树苗都提前准备好了,工具也都提前准备好了,市领导一来,干部职工和志愿者都开始忙活起来……很快,荒芜的山头上,一株株黄花风铃便傲然挺立,排成整齐的队列,像是一群刚刚站好的小士兵,带着某种青涩的庄重。
于这座城市而言,于那些霸占了主干道的老芒果树、大王椰、紫荆花而言,黄花风铃初来乍到,却不卑不亢,恣意生长。年复一年,她默默向下扎根、默默向上生长,终于长高长壮了,终于在某个春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炸开,带给人们无限的惊喜。是啊,黄花风铃初开的那个春天,满城都是细碎的“铃音”,窸窸窣窣,却铺天盖地。
岁岁三月,风铃如期盛放,陪我度过一年又一年。无论我搬了几次家,换了几次工作,总能在某条路上、某个角落,轻而易举找到她的身影。她的花瓣蜷曲如北方的槐花,色泽却比故乡的油菜花更浓艳,像这座城市潮湿温润的气息,总也褪不去。
后来,我亦如黄花风铃一般,在阳江结婚生子、安营扎寨了。婚礼是在春天办的,好友往我鬓角簪了朵风铃花,说这样更衬春色。热烈的爆竹声里,我忽然想起老家的年、漫天的雪。丈夫握紧我的手,檐角垂落的黄花扑簌簌跌进交杯酒,把北方的凛冽都酿成了南方的甜。
产房窗外,那一年的花事来得格外早。阵痛如潮汐般涨落时,护士说花树正在抽新芽。当第一声啼哭撞破晨雾,整座金鸡岭的黄花风铃,像是听到了某个遥远而温柔的呼唤,忽然间齐齐绽放。助产士剪断脐带的刹那,我仿佛听见整个城市的铃音都在轻轻摇响。
此刻,我带着一双儿女漫步在金鸡岭的风铃园,他们伸手去够低垂的花枝,眼瞳清澈如山边的湖水,映出这座滨海小城的春色。又一阵微风拂过,黄花纷纷扬扬落在我们头顶、脚边。姐姐俯身拾起许多花瓣,捧在手心,轻轻洒向弟弟。
“弟弟,你知道吗?你就是黄花风铃盛开的季节出生的,每年风铃时节,就是你的生日呀!祝你生日快乐!”她笑着逗弄弟弟,两个孩子在花间追逐打闹,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童音。
春光正好!我知道,从此每个三月,都会有金色的铃音轻轻摇响,在这座收留了我整个四季的城。
黄小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