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每户几乎造一车。车的构成简单:一个直径约六十公分的独轮,轮边非柔韧的气胎,是嵌着一层薄黑胶。轮轴两旁各架稳一条车辕。
独轮的顶上斜撑着一个方形盖,钉着隔离木板,占四分之一平方。这为车头。每条车辕一米八,中段的车辕上钉着一平方的长木板。这为车身。两条车辕末端剩余三十厘米,正像车的剪刀尾,并系上一条灰肩带儿。细看这车尾巴,缺少驾驶室,没有方向盘。这也叫“车”吗?对,正是手推独轮车,也是我家的第一辆车。
根据三点固定的原理,唯晴天坦途,方能去装运。
周日试驾,大哥当司机,挂着灰肩带儿,双手抓尾辕,推上坦途。青年运河与村路交汇处,那座约六米的水泥板桥年纪已大了,桥身约1.2米宽,约0.2米厚。刚碾进板桥,雷电忽闪乌云间,雷声尾随响震天。接着桥身叹气似的微颤一下。我们兄弟默默无语地移,提心吊胆地推。然而,乌云翻垂,风雨狂吹,路变泥泞。用手拼命推,寸步仍难行!
此刻,同行小伙伴及时冲来,弓着身,又推又扛。雷雨交加,不知谁吼出动人的顺口溜:“一二三,抬上山;三四五,打老虎!”接着那一刻:雷鸣像放炮,炮在头顶跳,动魄惊心颇可怕。
从此放假,小伙伴倾巢而出,不惧遥远,推着简易的独轮车,向一百多米高的牛乸岭迈进。早起割草搬草,午间方完工。车身垒满草,估计三立方,一百多斤重。返途十公里,烈日在崎岖的红泥路上晒得火辣,异味在遗留的牛粪中氤氲散发。推到汗流浃背,踩到双脚脱皮,饿到饥肠辘辘。不停地推呀踩呀饿呀,人困马乏,却没谁诉苦。
家里备着如丘的野草堆,一天交一担,为耕牛垫粪,小孩终赚一工分!我也很想赚工分,得口粮,跟旁推车,却插不上手;没能力,惭愧得窝气。全靠两位大力士兄弟,装货卸车。
记忆中, 我十口之家首辆独轮车,俗称“壅狗车”,它在落后的时期功不可没,是我大家庭渡难关的“恩人”,也是生产队社员搬货的助手。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独轮车淘汰,双轮车被宠爱。乡村大包干,大队分五队,每队五辆车。现在,大队散了,务农不能缺牛车。为生产,每户不约而同斥资,村里共造了几百辆,可组一个牛车连!一年将运多少农产品?单说一户,一吨番薯,几吨谷子,甚至十几吨甘蔗,愉悦荡漾在乡亲们一张张褐色的脸庞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牛车运货多,却比单车慢。我进了学校,攒了几个月的薄薪才换取一辆五羊牌自行车。成家后,生活质量不断向前。两摩流行,钱包瘪瘪,买不了进口买国产。两摩可搭一家人。一天傍晚,五岁女儿忽然发高烧,经麻章投医。心急火燎中,又遇交警被拦停,查驾照,我小偷似的不安。纵然如此,两摩虽然超速驾驶,却助及时求医。
二十一世纪初,摩托隐居,小车“霸道”。七年前,我家四口一直蜗居农村,生活的需求日益增长,竭尽全力,拟按揭小车,当然,对昂贵的望尘莫及。某日,终于相中一辆五人座的“四个轮子”,小子喜出望外,从此,我家也进入“有车一族”。
昔日城乡公交,我村往返市区三个多小时,来回一趟头会痛。现在有了私家车,进出市区只十多分钟,效率大大提高。
我家的出行从手动的独轮到机动的“四轮”,车辆发生了蜕变。交通更生换代,工具层出不穷。茶余饭后,小憩在厅堂,分享好时光,脑海忽然浮现一幅谋生的光景:我的兄长、小伙推着我家那首辆独轮车,艰难地推过烈日、泥坑、雷雨、小桥、牛乸岭……
杨超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