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城郊有一座百年老梨园。每年花开时节,千亩梨花,万顷月光,梨园里常常穿行着络绎不绝的赏花人。
那天,我和几个朋友也去了梨园。一行人走在梨花荫里,像穿行在千年的诗歌典籍里。脚下是布满绿草的软绵绵沙土;头上是肌肤如墨、虬枝如龙的花枝;枝上是如雪如云的梨花……梨花高洁,空气芳醇,粗犷与细腻、喧嚷与安静,是那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美得令人叹息。
我们时而流连欣赏,时而停下来互相拍照,面对大自然的造化之美,谁不心动呢。这一园梨花,让春天的境界阔大起来,让人的心情明媚起来。
忽然,梨花深处,传来莺莺燕燕般的笑语。转头看,是几位汉服女子结伴而行。纷扬的梨花里,她们轻悄悄移步,轻灵得像云在飘移。我的视线挪不动了,看着缓缓走近的她们,真如同一幅唯美古典、徐徐展开的画卷。“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她们有的粉色豆蔻,有的绯红华裳,有的素色衣衫……近前了,看到她们点花钿,描黛眉,抹了脂粉,盘发插簪……一瞬间我有点恍惚,好似来了一次美丽的穿越。
梨花清,春衫薄。这花开繁,配这丽人行,一切刚刚好。大自然,用盛大的花开迎接春天,而她们用一种郑重的态度来面对这场花事,她们才是真正的“与花同行”呢!
我看看自己的装束:运动鞋,羊毛衫,为了“捂”春,厚的羊毛裤还没换下来,笨笨的,外头还罩了件羊毛大衣。唉,这行头跟这情景真是不搭呀。我暗暗笑自己的不“赶趟儿”!如此美好风日,我的感觉和心情竟还停留在残冬里,不曾走出来。
韦庄的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涌到口边,我暗叹:自己莫非真的老了?这“薄”,可不光是衣装的“薄”,还包含一种轻松畅达的精神状态吧。
那么我是在哪一个节骨眼上,又是什么原因,将年少的那种潇洒、轻快、浪漫和诗意弄丢的呢?
我想,固然有身体各项机能大不如前的因素,但更重要还是心态的蜕变。年龄渐长,流年暗换。中年的多思、沉重、迟滞和虑事周全,一样不落地盘踞在了性格里。
想起小时候,每每北风四起、天气转寒,母亲总要磨破嘴皮,试图让我们早早穿上棉衣。在一个母亲的心里,大概没有什么比让孩子吃好穿暖更重要的事儿了。她总是尽一颗母爱之心,将我们的棉袄、棉裤絮得厚厚的。
我们会找各种借口一天天往后拖———不仅仅是因为一穿上那厚墩墩的棉服,跑跳起来便不灵活、不舒展,更重要的是,我们是真没感觉到冷。
当然,最后我们架不住日益加剧的冬寒和母亲的各种利诱,终于棉服上身,一跩一跩、企鹅般臃肿地走进了冬天。
当春风吹起,水流重现,嫩绿的草芽拱满山坡,棉袄棉裤着身,便沉重如铁、裹腿绊脚了。几番厮磨,母亲终于答应我们将棉衣换成夹袄、夹裤,我们像脱胎换骨、腋下生翅般奔向春风里,那心情岂是用“轻松畅快”所能表达的?
岁月可老,心不生茧。春衫薄,不仅仅是少年专利,只要心态舒而不皱,每个人便都能跳出窠臼,活出漂亮的自己。
来年,我也要穿上汉服,衣袂飘飘,在这浓浓淡淡的梨花荫里,踏青问春。
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