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家的猫舍热闹极了。她养的短尾猫,一家十二口,圆溜溜的眼睛,灰夹白的毛色,整齐划一。猫爸与猫妈,安静对视,小猫们在高低架上玩耍,“喵喵”声声,一呼百应,演奏着一曲欢乐颂,瞬间让人的心都萌化。
我想起奶奶慈眉善目的模样,还有她怀里抱着的猫。
从小,我跟着奶奶住在她的老房子里。奶奶在房子的天井旁边,用砖块垒了一个鸡窝,养了几只母鸡,每天派我去捡鸡蛋。后来,常有老鼠出没,袭扰母鸡。母鸡不堪其扰,总是“咯咯咯”大叫起来,鸡蛋也少了。
奶奶便从邻居家抱回来一只猫,专门对付老鼠。那猫长得漂亮,金黄色的毛,耳朵长长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点绿色;走起路来,尾巴翘得高高的,样子很威武。那时,我还没上学,终日与猫为伴。
冬天,猫怕冷,常躲在炉灶里。我用树枝,把它驱赶出来。它灰头土脸,睁着惺忪的眼,死死地盯我一会儿,然后就飞快跑开。有时,它懒得跑动,我就揪住它的脖子,把它拖到水盆里,清洗干净,它不情愿,非常不配合,发出“诡异”的惨叫声,我只能央求奶奶过来帮忙。
猫很能干,积极抓鼠,保卫鸡窝,甚得奶奶欢心。每到吃饭的时间,她总是站在门口,面向着街口处,拖着长长的音调喊着:“猫——妹,回来喽,吃饭喽。”隔着几条街,我听到奶奶的呼唤声,飞快地奔跑回家。猫也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钻了出来,缠着奶奶的脚,不停地“喵喵”叫。渐渐地,“猫妹”成了我与猫的代号,我中有猫,猫中有我。
奶奶每天干活,累得腰都挺不起来。吃过晚饭,她用碗装了一点水,放进一勺盐巴,拿瓦调羹搅拌一下。“猫妹,帮我刮一下背。”奶奶把瓦调羹递给我,然后趴在床头边,拉起衣服,让我用瓦调羹在她的背上使劲地刮。猫蹲在床边,看着奶奶,时不时用爪子碰一下奶奶的手,似乎在安慰着奶奶。
当时,我并不知这就是“刮痧”。只觉得好玩,用瓦调羹在奶奶背上划过来、划过去。“要使点劲啊,这里、这里。”奶奶时不时给我下达“命令”。奶奶的背,越来越红,好像要渗出血来。我不敢继续刮。“不怕,不怕,刮了背,我才舒服点。”奶奶的声音很微弱,好像要睡着了。
我与奶奶很亲近,她比我大整整六十岁。我出生后不久,就与她睡一张床上。床头,摆着一个陶瓷枕头,冷冰冰的。床尾有个黑色木箱,没上锁,里面装着奶奶的全部家当。我时常纳闷,那么硬的枕头,睡觉能舒服吗?奶奶说过,那是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不许我乱碰。
奶奶没读过书,但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简单算数。她反反复复地说过去的故事,讲她独自一人带着我父亲躲避进村打家劫舍的强盗。那时我太小,也不太懂,对她说的话,常常是左耳入、右耳出。
我刮着刮着,手累极了。我停下来,想溜出去玩。猫在旁边盯着我,“喵喵”几声。它的眼神很犀利,似乎在说:“不许偷懒,不许偷懒。”
有一天,无论奶奶怎么叫唤,猫也不见踪影。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等着它回来。猫有可能掉进屋后的大沟渠里,水太深了,爬不上来,被大水冲走了。奶奶常警告我,不许到大沟渠那边玩。
此后,奶奶再也没养过猫,鸡也没养,鸡窝也拆除了。
再后来,奶奶过世了,我离家读书外出工作,也没养过猫。
原来,幸福不是什么都要拥有,而是想要的恰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