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坎风情街除了摆满琳琅满目的翡翠玉石、古香古色的字画和各式古玩,还鳞次栉比地排满各种小吃:臭豆腐、炸甘蔗汁、炸鲜橙、簸箕炊、笨仔糕、桂花糕、芒果花……湛江各个地区的特色小吃似乎都聚在这里了。
我左牵右拉,带着两个小孩流连其间,走马观花地逛了一遍。在这里,热闹的气息就像一股潮水,一浪推着一浪,一波滚着一波。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挑挑拣拣,看人来人往,听南腔北调,不亦乐乎。
但几条街下来,我们已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于是开始寻觅心仪的美食来填一下肚子。走到一口古井附近,就发现那间颇有名气的网红早餐店。本想去那里寻味一番,结果被扑鼻香的虾饼馋得止住了脚步。然而,停下来又发现虾饼摊右手边摆着三个木桶,桶壁赫然写着:小米粥、芝麻糊、豆腐花。
我不由得驻足打量了一下这家店面,一爿既窄又低矮的房间,里面的光线并不好。也难怪,这里的房子大都是建于民国时期,很有历史沧桑感,像一位老态龙钟的百岁老者,你很难从它身上找到光鲜亮丽的一寸肌肤。如果说还能找到一点现代化的身影,那便是张贴在店门上方的由广告公司打印出来的醒目招牌——梅菉田籺。门口处摆放着的几个簸箕,盛满了已被晒蔫的田艾。这些田艾就是用来做田籺饼皮的。不过,我这次并没有打算品尝它的招牌小吃田籺。
此时,从店里走出一位七旬老妇人,瘦瘦小小的,但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很精神。也许她也在店里的昏暗处观察了我,见我若有所思地观望便迎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刚刚我还在心里思忖这豆腐花好不好吃!可一见到老妇人,我便在心里笃定这家豆腐花肯定不错。也许是她的年龄,也许是她那谦和慈祥的神态,给人一种满满的信任感。
于是,我们娘仨选定一张矮脚桌,一人来一碗豆腐花。老人乐呵呵应答着,没有牙的嘴笑得空洞洞的,整个瘦小的身躯似乎也瞬间跟着欢快起来。
她用手指捏着薄片似的勺子,小心翼翼地撇掉豆腐花上面渗出的水分,一点一点地撇,一滴也不剩。她的动作是那么娴熟轻盈,像绣女绣花一样好看。我想,老人年轻时一定也是一位精致的美女。接着,只见她一层一层地勺豆腐花,每一勺都是薄薄的一层。一碗豆腐花不知道勺了多少回,层层叠叠,每一勺下去都像在掂量着,计较着什么一样。这让人不得不联想:那一桶豆腐花是一件粉雕玉砌的艺术品,极其珍贵,以至于主人百般呵护又不得不忍痛割爱。有道是熟能生巧,她每次下手都是既快又准,起勺则干脆利索,旋即飞出一层,层层差不多相同的厚度,已然在心里称过。
一看到她勺豆腐花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又一次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和长大后的经验里,凡是这样谨慎地呵护爱惜豆腐花的人,凡是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什么似的那样的老板,他们的豆腐花都是很娇气的,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极其嫩滑可口。
当然,豆腐花好不好吃,不是靠勺出来的。它的囗碑还得靠制作技术的精良,岁月的沉淀,匠人精神的承传。它的灵魂也得靠绝佳的调味佐料。由于南北饮食习惯的异同,豆腐花风味也有南北之分。做为土生土长的湛江人,绝不会在豆腐花上撒葱花辣椒还有各种酱料。窃以为,冲上糖水的豆腐花堪称清水出芙蓉,清凉可囗,甜而不腻。
不待我多想,老人已把掺和糖水的豆腐花端上来了。这豆腐花看上去像溶溶月,像云朵,像玉脂。我们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果不其然,非常嫩滑,入口即化。吃在口中感觉不到有任何的粗涩感,好像在喝水,又不是喝水,那感觉太神奇了。能做出这种水平的豆腐花,除了技术外,我相信还应该是岁月的沉淀,少则几十年的功力,更是注入了工匠精益求精的精神。老人加的糖水是姜汁红糖水。这醇厚的豆香味,再混上淡淡姜汁的味道,瞬间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
儿时,喜欢跟着母亲去赶集,也是因为豆腐花。镇上的豆腐花店也许有多家,但经常去的就只有一家。来这里吃豆腐花的人形形色色,贩夫走卒,男女老少都有。其实,大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借个地方与亲朋好友相聚聊天罢了。因为那时农村少有电话,大家也不会书信往来,就只能定好这三六九赶集的日子。
这豆腐花店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我们小孩最乐不思蜀的地方。因为我们可以美美地喝上豆腐花,而且还有油条。在这里,油条和豆腐花是绝配,大家都说这样吃才有灵魂。虽然非必须,但都是豆腐花、油条一起上,就像规定好的一样。
而豆腐花的糖水是可以任意添加的,嗜甜如命的小孩也会耍起小心眼,先用上下唇夹紧碗沿,把糖水往肚子里滤干,然后得意狡黠地喊:“老板,没有糖水了!”头一两巡,老板则响亮大方地应着,便提起长柄大肚勺装满一大勺糖水,像给大白菜施肥水一样,一排排走一趟,一人一小勺点着浇。如果不懂得见好就收,那就会遭到老板冷冰冰的逐客令。
“要不要加点糖水?”老人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到小孩已差不多吃完,便谢绝老人的好意。在付款时,我与老人闲聊了几句。
老人称她原是梅菉人,六岁则跟随父母来这边讨生活,至今也有六十多年了,而做豆腐花做了差不多半个世纪。半个世纪的坚持,个中滋味谁知!
尤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