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人闲,倚在床头看笔记,其中一页记着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里对“冲淡”的描述:“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苏轼云:“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平和淡远的风格,冲淡的人生态度,生命的淡远之美,亦是我一直喜欢欣赏的。目光停于此,轻声朗读,字字如珠玉,落在心间,闪着温润光泽。也如春雨,润心无声。
大约是春天的缘故,对其中的“惠风”二字尤为欢喜。“犹之惠风,荏苒在衣”,说的是冲淡的意境宛若柔和舒适的春风拂过,在衣上留下的淡淡的美妙涟漪,衣裳的淡淡波动证明有风吹过。
这时,眼前浮现起的是棠棣花嫩蕊似的黄,海棠娇艳的胭脂红,空山鸟鸣,溪水潺湲,山径幽寂,山顶极目的心旷神怡……上次登山所遇的风景,一一又重现。山是无名小山,景物也寻常,正如司空见惯的春风柔柔吹动人的衣衫,留下的是淡淡的美好和时光的余香。
由此而想到“犹之惠风,荏苒在衣”说的也是一种余韵,外界美妙的事物、风景,经历过的事情,走过的路,投影在人的内心后,而形成的精神上的艺术美。
从小处来说,也许是惯常的生活中的一点小事,如一束通过玻璃窗照在桌上的幽静光影。清闲的周末,待在厨房用心做一餐饭;夕阳和煦的傍晚,散步时遇到擦肩而过的善意微笑、杨柳枝上初绽的新绿;有缘相遇的一本本好书,书中的人物故事,字句思想对人的启发和改变。这些点点滴滴的细枝末节不禁让人莞尔,心生欢喜,让人要好好热爱。
想到《论语》中一个著名的片段。《论语·先进》篇里孔子让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等几个弟子各自说说自己的志向。
轮到曾晳时,他既不讲从政,也不讲出使会盟,而是讲了一个诗意的场景: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暮春三月,穿上春天的衣服,约上五六人,带上六七个童子,在沂水边沐浴,在高坡上吹风,一路唱着歌而回。在充满诗情画意的讲述中,曾晳曲折地表达出自己的理想,那么潇洒从容。
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孔子长叹,赞同曾晳的理想。把高远的理想用一个舒畅惬意的场景来表述,落脚点小,旨意却宏大。
仿若惠风和畅的春天,并不是一阵大风刮来的。人间不也是突然间就繁花似锦了,而是徐徐的,从泥土里蕴藏的生机,从枝上的嫩绿,一点点成全季节的理想。
小处见大,一滴露珠里有太阳的光辉。
有句很流行的话说:“你现在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三毛在《送你一匹马》里也曾写道:“书读多了,容颜自然改变,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了过眼烟云,不复记忆,其实他们仍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里。”
一个人高雅气质的形成,是后天的滋养。犹之惠风,荏苒在衣。一个温润如玉的人,是在时光里慢慢修来的。
又或者从人生的另一个面来说,那些经历过的沟沟坎坎,那些痛苦过的长夜,那些焦灼人心的过往,那些委屈的往事和辛酸的处境,都会在荏苒的时光下,在宽厚的心灵中,成了一壶岁月的陈酿,散发着生命美感的悠悠余韵。
这种种余韵所构筑的精神世界的华美,与人的影响,正如《慕贤篇》里所言,“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
卿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