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丘有一片几十年的老茶园,山高路远,曾经荒废过多年。近些年,经过修葺,茶园渐渐又恢复了生机。
每当春至,我常常去茶园登山一览。沿着一条醒过来的溪水出发,百草葱茏,流泉淙淙。腕粗的春笋身着笋衣,探望碧绿原野。鸟鸣不绝,足踏春山,人心也似白云一样轻盈空灵。若是雨后,丛林的枝梢间披拂淡淡云雾,宛如仙界。
餐风饮露,故乡茶就在云雾中一天天生长。青嫩茶头从枝丫窜出时,像细细弯弯的眉眼,懵懂地打量着世界。初生茶大多一芽一叶,全部手工采摘。摘茶不能用指甲掐,那样的茶泡开后茶梗处会留下褐色,影响茶品。专业采茶人通过两根手指的腹部夹住茶梗,轻轻用力,将茶梗带断。我按照茶农的示范去做,伴随茶梗轻微的裂帛声,茶芽脱离母体,落入掌心。一枚新芽落入掌心的感觉是奇妙的,像小虫子挠着痒痒。
采茶是辛苦活。清明时节,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喊我们起来了。从老宅到茶园,再从山脚走到山腰茶场处,差不多要走一小时山路。清晨的露水滴滴答答,像积雪融化,露珠落进脖项时,人顿时就清醒了许多。“带露水的茶芽要醒目一些,不容易丢失。”采茶有周期,一般三五天摘一轮,如果采摘有遗漏,茶叶的长短会参差不齐,同样影响新茶的等级。
茶园是没有路的,但是仔细探寻,又会发现,路就在脚下,不知道被踩过多少回了。故乡茶有一半是崖茶,茶树生长在岩石缝隙间,采完岩下几棵,另一蓬则在石岩上方。采茶人需要不停地在岩间登踏,既辛苦,也有乐趣。不时会有几棵红色或者紫色杜鹃嫣然一笑,艳如美姝。棕头鸦雀啼鸣,它们喜欢将家安置在茶树丫,密密松毛织就的巢穴里会看见四五枚孔雀蓝的鸟蛋,圆润如宝珠。
午餐在茶园就地进行,选一块磐石落座,倒一杯白开水,从背包取出面包、馒头或者芋头就能果腹。山野就餐,让我这个久居城里的人体验到一股山风般的清凉自在。
我的裤腿被露水湿透,又晾干。四月骄阳挺灼人的,即便戴上草帽,我的衣领口还是被晒得火辣辣。母亲从小就告诉我们,新茶的滋味是先苦后甜,第一道茶需要倒掉。我想,这头开茶,应是敬献给天下茶人的。
何愿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