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诗句从小已是了然于胸,但于我,却从没在诗句中悟出牵挂的意思,只有当我第一次接到母亲的长途电话时,我才真正理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含义。
记得我第一次接到母亲的电话是在刚入读大学一个星期,那时学校正举行新生军训。南方九月的天,太阳火红火红的从头顶直照下来,满脸都晒成猪肝色了,教官“休息”的口令刚吐出嘴边,我们已瘫坐在大榕树下了。队列训练结束后还要回到课室开展校规、校纪的教育,正坐在风扇下聚精会神听辅导员讲解的时候,课室外突然传来呼叫我接听长途电话的声音,我愕然,谁打电话找我呢?我快步走向系办公室,身后,我感觉到同学们射来的异样眼光。
电话接通,那一头竟然是母亲的声音,“儿子,你吃得饱吗?要大方吃啊,家里已卖掉那头喂养一年多的大猪了。”多日没听到母亲的声音,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是忍不住的啜泣。母亲以为我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不停的追问,我忍住啜泣,说“我在学校生活得好好的,每餐四两米饭,不要牵挂。”没等母亲再说,我已挂机冲出办公室,或许,电话那头母亲正对着话筒愕然。我知道母亲一直在担心,我来自农村,自小生活艰辛,身体弱小,怕过惯苦日子的我来学校后不敢放下心思吃饭,所以专门打电话叮嘱我要吃饱。
国庆节回乡下,父亲说我入学几天母亲就坐立不安了,她想写信吧,自己又认不得字,半夜睡不着,总拿起那些旧衣服缝缝补补打发时间。父亲实在看不过眼了,就对母亲说,“不然,你到镇邮电所打个长途电话呗”,一语惊醒梦中人,天一亮,母亲就从她陪嫁的藤匣中寻出记有我通讯地址的纸条,小心翼翼的放进衣袋,猪潲没煮,猪也留给父亲喂,简单梳洗一下,穿上摆放在门角的胶鞋就往镇邮电所赶,六公里的小道,在母亲孱弱的双脚度量下用了两个小时,惴惴不安的央求邮电所的接线员帮忙拨通长途。一个上午的疲惫奔波就为了说一句“儿子,你要大方吃饱饭啊”,这电话中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包含了母亲对儿子的多少牵挂啊!自我做了父亲以后,我才真正明白,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子女年龄有多大,都是父母心头永远的牵挂。
那年月,打个电话多不容易啊!后来,手机普及了,为了方便母亲能随时随地听到我的声音,我专门为她添置了一部老人机,母亲真是一机在手,牵挂久久,每到雨雾飘飘,母亲总会打个电话,“春雨绵绵,青菜贵哟,要萝卜干不?”有时半夜三更,电话响起,惊扰清梦,我对着手机大声吼叫,母亲那头却是一声不吭,让你干着急,无奈,只好拨通二哥电话,睡眼惺忪的二哥只好到母亲居住的老房子一探究竟,在确信母亲安然无恙后自己才敢放心合上双眼。
岁月远去,母亲已离开几年了,但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母亲还在牵挂和护佑着我。那么多年来,母亲对我的牵挂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她为我铺平前进路上的每一个坑坑洼洼,赋予我人生旅途一帆风顺。
现在,我儿子、儿媳远在省城工作,每天奔波于公交地铁之间,每当他们踩着月色或是披着星星归家时,我总想把我的牵挂揉进电话,然而,每每都是欲言又止。
以前,我老是埋怨母亲电话唠叨,现在,我也是花甲之年,也在重复着母亲的举动。我终于明白:自孩子羽翼丰满,振翅高飞以后,孩子就不可能永远属于母亲了,母亲只能拥有无尽的牵挂和悠长的思念。
廖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