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想见一个人,要等到一定的时间,在一定的地方,才能见到。如果无法动身,就只能写几页信,托付给邮递员,将自己的近况捎出,获取几分心安。自从有了网络,人际交往变得便捷无比,动动手指,就能把信息发给千里之外的人。文字不能表达的,表情和图片、动图补充了空白,显得传神而精到,后来,甚至可以发语音和视频。真的过上了以前科幻影片里才有的生活,让人喜不自禁。
但新鲜感一过,当我们想起一个人时,打开手机,手指时常有些犹豫。又因为不是面对面,加上有免打扰、静音等功能,有时,你的一句问候和想念,也许在三五天甚至一两个月后才能得到回应。想念就此淡了。
一
以前,亲戚朋友间的见面稳定而亲热。逢年过节,都会互相走动。尤其是春节,在外务工的人都会回乡,村子里变得熙熙攘攘,充满温情。人们串门、打牌、喝酒,一年多没见,还是那熟悉的感觉。过了除夕,全家人带上礼品,骑着摩托车,或者结队徒步,冒着严寒去亲戚家拜年。在热炕头上,亲戚们说着一年的见闻、变化,询问着对方的身体,家里的收成,村里的新闻,每句话都透着亲热劲。
一次,我们一家人拜完年回家,发现院子里扔着两袋饼干。不用想,这肯定是哪里的亲戚丢下的,人不在,人情要留下,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事。
那时,村里人丁兴旺,牛马羊成群。农人们努力干好务农的营生,想尽办法开荒种粮,除了放牧的草坡,村里几乎没有荒草。即使是寒冬腊月,路上也人烟不绝,村里人围炉煮茶、烧火做饭、暖炕打牌,山山水水间都透着火热劲儿。
清晨,经常在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是村里的女人们叫母亲去掐苜蓿。母亲一听,忙应上一声,把锅里的最后一笼馍馍翻过,撤掉火炉里的麦草,提上篮子跑出去。父亲早已经和二伯驾着两头老牛,在山上来来回回地耕地种洋芋。
村民们从不知道孤单为何物,干啥事都是结伴而行,相约去种地、摘野菜、赶集、看戏,有说有笑热闹无比。那时,村里人也攀比,但不比吃穿,而是比种地、比孩子上学、比喂牲口。随军家的八十袋小麦、中秋家的两匹“儿马”、建明家的两个大学生……都是令很多人啧啧称奇、无比羡慕的。人们起早贪黑,用更多的勤奋去改善生活。一年又一年,岁月如梭,在你追我赶中,每个人都织就了自己的光阴。
二
如今,回到老屋,几乎碰不上什么人。村庄近似于一个中转站,很多人过年的时候暂留几日,见见该见的人,很快就返回新的居所。
那日,独留老屋。夜里雨落青瓦,声音激越;风吹珠帘,拨动心弦。手机里,一位儿时伙伴儿小龙的视频忽然出现,他分享自己每天的木工工作,配着简单直白的文案,让人想起了年少时的点滴往事。我点进他的主页,发现竟然有一千多个视频作品,大多是自己干活的场景,也有回村时拍的内容,或收粮食,或耕地,或参加红白喜事,有浓浓的乡情。有些视频底下还有村里其他人的评论,多是些调侃和支持的话。我们这些伙伴儿,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感情很深,却因为各奔东西联系不多,无意中在网络遇到,觉得格外亲切。
在视频软件里,定位到故乡所在的位置,偶尔会遇到一些多年不见的面孔,很突然,很惊喜。时光或多或少改变了一些东西,比如他的年龄和阅历,他的发型和装束,他的气质和谈吐。但在故乡的范畴里,他仍旧是那个少年。
在故乡,我们很难再遇到曾经熟悉的面孔,有些人相逢,也是擦肩而过。有时真想长眠一夜,第二天睁眼,屋外飘着20世纪90年代末的雪,父母还年轻,村人不分彼此,清理着村路上的积雪。我们急不可耐,在河里溜冰、奔跑,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脚印,一路欢笑不断……
为了生活,这些曾如影随形的乡亲们,已经各奔东西,在镇子里,在县城里,甚至到北京、上海去讨生计。或来或去,踪迹不定,能在村口遇上彼此,倒算是一种缘分了。时光会改变很多东西,却带不走人们的回忆。故乡不会挽留我们,只会尽力保存我们的过往,让我们随时回首品咂。
每到故乡,我都心有期待,这次会碰到谁?树叶沙沙,如人的脚步靠近。我掀起门帘,似有故人来……
王重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