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休眠了一冬天的小生灵们纷纷醒来,树叶的幼芽睁开惺忪的睡眼,小草早就悄无声息地拱出地面……广袤的原野散发着初春的馨香,复苏的大地焕发着勃勃生机。
由于水蒸气从地下返上来,促使农田如发了酵似的松软,踏上去犹如踩在棉花包上一般。此时,正是刨茬子的最佳时机。茬子,就是上一年庄稼收割后留下的短茎和根须。刨下茬子,敲掉泥土,清理出去后方可春耕。
去年春天回老屯,在春耕现场见到拖拉机带着一整套的机械,一边把茬子搅碎翻进最底层,一边下种下肥。拖拉机仅走这么一趟,便把过去需要忙碌整个春天的农活全部完成,让我这个离乡多年的人大开眼界,不禁想起儿时见过的刨茬子场面……
记忆里,生产队组织男社员从地头排垄,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刨茬子专用的平镐。有些地域使用的工具是在短柄铁锹上再固定个长木柄,称作刨锹。在所有农事里,刨茬子属于重体力劳动。集体刨茬子时,是一个人挨着一个人,大家面向同一侧横着往前刨,有节奏地镐起镐落。如果谁动作慢下来,改变了速度和节奏,就会妨碍后边其他人,打乱整体的行进速度和秩序。从地的这一头到那一头需要一气呵成,一镐一个,一镐一个……那场面,堪称春季田野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刨茬子是个技术活。如果把镐扬得太高,就会误时,而且落点也不准确;若是扬得太低,又使不上劲儿。高粱或谷子的茬子刨起来轻松不费力,但粗壮的苞米茬子就不同了,一镐下去,只能切断大部分根系,剩下一些藕断丝连的,需要用力才能带出来。有一年春天,母亲让我和二姐去把菜园子里的几垄苞米茬子刨下来。家里只有一把镐,我又是第一次干这活儿,便抢着要先试试。可能是我手握镐把不得法,刚刨完一垄就弄得鞋里都是土,而且手指间还有血在流。原来,是手掌被磨出一个血泡,那血泡随即又被磨破了。
开春后,渐渐昼长夜短,乡下也就结束了一天两顿饭的惯例,开始一日三餐。此时恰逢刨茬子期间,庄稼人十分辛苦劳累,有必要加强伙食保障。但这又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家家都为做什么菜犯难。腌制的酸菜吃了一冬天所剩无几,储存的白菜经过多次拾掇仅剩个菜心儿,生了芽子的土豆只能做栽子,大萝卜也蔫巴得不能食用……能吃的菜,恐怕只有上一年秋天晒的那点儿干菜了,诸如豆角干儿、土豆干儿、茄子干儿什么的。人们把没有菜吃的春天称为“苦春头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肥沃的黑土地会不失时机地给人们奉献出美味:蒲公英、小根蒜、苣荬菜……这些在田间地埂随处可见的野菜,开始走进农家的餐桌。二姐去田野里挖野菜时,我也跟在后边,有时会采一些蒲公英花朵攥在手里。遇到社员们在地里刨茬子时,我曾在一旁专注地留意过,那么累的农活他们干起来并不气喘吁吁,更没有汗流浃背,而是相互调侃,有说有笑。歇气儿的时候,年轻的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地打扑克,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年岁大一些的则把镐往垄台上一横,往镐把上一坐,此时,他们的脸上写着的是安然,是享受,是满足……
茬子刚刨下来,带着潮湿的泥土,不过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春风抽干。这时生产队会派车进山,砍伐一些树枝子拉回来,车老板们各自用木杆和铁丝,把树枝子绑成宽大的扫帚形状,称它为耢子。耢子上边绑着硬木,固定上石头,前边挂在牲口套上,牲口拉着它在地里走一趟,差不多覆盖五六条垄,将茬子碾压、翻转、拖拉,使上面的土掉去大半。
接下来,生产队又组织男社员们从地里往出挑茬子。出工时,他们带上耙子、大扁担和两条绳子,从地头开始一个人负责几条垄。先是将两边的茬子往中间搂,同时打掉茬子根系里残留的土,再前后搂成堆,用耙子揽成相互缠绕在一起的整体,摞在一条折成双道的绳子上,摞到一定高度后用绳子勒紧捆好。然后将大扁担伸进绳子里,一头一大捆茬子,挑进屯子里,有序地送到每一户人家。
高粱和谷子的茬子可以绳捆肩担,但苞米茬子的根系稀疏光滑,用绳子很难捆在一起,只能用老牛车,一车车地送往各家。一些人家会把茬子铺在附近的路边,让过往的大车碾压和牲畜踩踏,使茬子上的土掉得更干净,最后在路旁码起来。那时候,农家的院外几乎都有一个微型茬子垛。烧火做饭时,茬子过火时间长久,属于硬柴火。
如今,灭茬机将茬子就地切碎翻扣在土层底下,经过慢慢地腐烂成为肥料。从此,人们再也不用辛苦地刨茬子了。
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