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作家梁文道,有一套丛书,叫《我读》。大是喜欢“我读”两字,它直指阅读的“个性化体验”。
不同的读者,可能有不同的阅读喜好;对于同一本书的阅读,也可能见仁见智;因此,若要问“什么样的书是最好的书”,真的很难说。你可能有高深的理论阐述,我也可能会只取决于简单的直觉感受。
读书,最重要的,似乎还是落脚在“我读”(一己之见)上。
在很大程度上,我对书的喜好,就是取决于自己的直觉感受。比如说,我认为好的书(或文章),就应当是读起来“有味”。
白话文学产生以来,周作人的文章,可算得上是“有味”的文章——特别是周氏的小品文。
温源宁,在《周作人这个人》一文中,这样评价周作人:“爱写小品,他的小品文不是哗啦哗啦的体,而是闲适动人的伊利亚体(即查尔斯·兰姆笔调)。周先生的文章直像富有艺术意味的闲谈,人生的琐事在周先生的笔下便成为有趣可爱的谈话了,这是一种世上稀有的本领。他能于不重要的题材之中写出重要的事物来。”
“能于不重要的题材之中写出重要的事物来”,这是周作人小品文的很重要的取材特点,例如,他的《乌篷船》《苦雨》《鸟声》《故乡的野菜》《喝茶》《苍蝇》等文,以及他的“草木虫鱼”系列文章。都是取材于寻常事物,甚至于极细微的事物,但却能旁征博引,在娓娓道来的叙述中,赋予文章“艺术意味”,从而让人感受到一种深醇的生活的情味。还有他的叙述笔调,不是刻意为文,而是闲闲叙来,平和冲淡;有一种洒脱、从容的风范;读来,让人低回不已。
俞平伯曾经用四个字,来评价周作人:渐近自然。或许,渐近自然,才能养就一份“好性灵”;而有“好性灵”,方能写出“有味”的文章。
谷林,生前曾出版过《情趣·知识·襟怀》《书边杂写》《淡墨痕》等书;谷林去世后,止庵先生又为其编选了《上水船甲、乙集》,其文章精粹,大多蕴于其中。
编选此书,源于止庵对谷林先生文章的“推崇”,而“推崇”,到底还是因了谷林先生的文章“有味”。
谷林先生的文章,以书话、书评为主,他的文章的“有味”,似乎,是来自他文章的信手挥洒、闲雅自如的表达形式,和丰厚的历史、文化意蕴的完美结合。写书评,不古板、不呆滞,不作空洞的理论阐述,而是抓住一点,徐徐展开,画卷一般,引人进入一种谷林“评说”的独特审美境界。写书话,更是文史结合、人事结合,文人轶事、文史知识、文化阐释,综合运用,使文章散发出一种独特的人文光辉,和情趣之美。
谈到文章的“有味”,在当代作家中,就不能不谈止庵。
止庵,是学者型作家。除长幅专著外,他的文章,也大多以书话为主。这些年,他研究《庄子》,出版周作人的书,出版张爱玲的书;附带着,就写出的是一系列书话文章。在“知识性”方面,他与周作人、谷林,有着相似之处,即善于“引用”,为文“旁征博引”。但在表达上,止庵不同于周作人的“平和冲淡”,也不同于谷林的“闲雅自如”,而是形成了自己“滞涩”的独特风格。所以,读其文,就有一种逆水而上的感觉,感觉文字特别的“意蕴沉厚”,耐得住咀嚼。慢慢读来,滋味汪洋漫溢,弥目溢口的,都是文化的意蕴。
我以周作人、谷林、止庵三位作家的文章为例,来阐述我的“读有味”的读书观,若然上升至理论,亦可用周作人的观点加以概述,那就是:“知识、情趣、思想”。三者相融,文章即为“有味”。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