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人生,如若只剩下吃喝玩乐,那会怎样?以我浅薄而未曾有过的人生经历,不能想象。如果现在我说这是我的理想,是我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想必我那九泉之下的老爸定会冲破厚土跳出来,在我的脑壳上重重地敲上几个大包,痛批我那不成气候的三观!
吃喝既然排在了享乐之首,足见其地位之重。食物,养育着我们的心脑肝脾肺,对待食物的认真态度就是热爱生活最好的证明。当我们的整个身体在社会上打拼的时候,味蕾必定也想成为干出一番事业的器官,那就是吃遍全球!吃饱吃好才是快乐的根基,寻找美食、创造美食、享受美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誉满全球的小提琴家兼美食家盛中国,胃口和琴技都十分了得。他认为,美食和音乐一样内蕴文化和情感,烹饪美食和演奏旋律有异曲同工之妙。“吃得好才能拉得好!”看看,名家虽然以“拉”成名,此番排名尚分先后:吃必须排在拉之前。
若无闲事挂心头,吃喝玩乐异地走,人间美味都尝遍,便是人生好时节。近几年来常常自驾游,出门旅行的时候,山水风物、人文地理是眼睛的风景,而风味各异的食物则成了舌尖的风景。去一个新地方之前,寻找当地的美景,寻味当地美食成了出行前的必修课。前段时间微信朋友圈流传的“如果有朋友来广西,你就带他吃这些……”里面推介的广西美食里,鸭肉类有一道叫“河池系鸭把”的佳肴。因这道菜里起到点睛之笔的菜叫“鸭把菜”,所以这道菜就叫“鸭把菜”。这是我很喜欢的菜品,吃起来爽口清凉,有一种小清新之感,值得推荐。有说发源于车河、大厂一带,有说是老河池首创,也有说是南丹人最先吃起……如今是谁发明、源于哪里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夏季时令美食,鸭把菜已悄然在广西区内传开。
按照美食作家殳俏“美味佳肴当然要有个看上去体面又内涵丰富的名字”的要求,“鸭把菜”这个过于直白的菜名,让食客们得不到“精神上的醍醐灌顶”,但是吃起来绝对能给味蕾超级享受。尤其对于那些喜食内脏的食客,更是既满足了口腹之欲,又不至于因多吃内脏引发痛风、高脂血症。这是吃完之后仍能一如既往保持健康之身的菜品。此菜品所用的食材主要是新鲜鸭杂,即鸭肫、鸭肝、鸭肠、鸭心、鸭血粑,配以五花肉、黄瓜(也有配梨子、凉薯的)、子姜、韭菜、鸭把菜等。首先把鸭肫、鸭肝、鸭肠、鸭心、五花肉一并煮熟捞出,韭菜整条入沸水快速汆烫备用,然后将鸭杂与子姜、黄瓜分别改刀切成约5cm见方、4cm左右长短的条状。接着,将以上所有东西每样取一份,用一根韭菜将这些食材捆成一把,沿圆盘摆上一圈,盘中央放上一小碗用醋鸭血、子姜、盐拌好的鸭血酱。
话说,如果香料“鸭把菜”是这道菜的眼睛,那么醋鸭血酱就是这道菜的灵魂,是这道菜成功的关键,也是这道菜的制作难点。鸭血酱的味道可酸可咸可甜,作为蘸料,它可以很好地衬托出菜的味道,也决定了这道菜口感和品质的方向。因此,好的鸭血酱必须酸咸适中,鲜香突出,最最紧要的是必须黏稠有度,让鸭把菜蘸上酱料既不过于浓厚,也不至于稀薄得敷不上。制作鸭血酱所用的鸭血不能凝固,所以宰杀鸭子时,要将新鲜的鸭血加入混合适量米醋的冷开水拌匀静置,制成醋鸭血。准备上桌食用时再制成血酱。血酱分生酱和熟酱,都可以直接蘸着食用。因生酱的口感更加鲜嫩,我比较喜欢生酱。生酱做法是:在醋鸭血中加入适量盐后,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动,搅到鸭血上面起泡,静置十多分钟待血酱变浓稠后,将子姜、辣椒、鸭把菜剁碎一起放入拌匀即可食用。熟酱的做法是:先将醋鸭血隔水蒸熟,再放入剁碎的子姜、辣椒、鸭把菜搅动拌匀就好。鸭把菜伴着鸭血酱摆上桌面,此时,素雅的“鸭把菜”才可宣告完工,成为炎热夏季餐桌上的开胃利器。此道菜的制作简单用料普通,巧妙之处在于食材的搭配,吃到口里的每一口菜都富含数种不同的食材,每一种都有其独到的自然风味,荤素搭配适宜,入口清香而不油腻,再加上各种味道在口腔里的混合撞击,数种复合的芳香直通脑门,口腔和鼻腔顿时有种共鸣的感受。那滋味,是让人吃得停不下来的节奏啊!
作为新菜品,“鸭把菜”比不上我们本地的魔芋啤酒鸭,醋血鸭,柠檬鸭有名气,更没有北京烤鸭、四川樟茶鸭、湖南血粑鸭、南京盐水鸭、孔府的神仙鸭子、海南的白切嘉积鸭等源远流长。就是与其他用鸭子别的部件做的美食相比,如椒盐鸭舌、芥末鸭掌、火燎鸭心、盐水鸭肝、糟溜鸭肠、绝味鸭翅、精武鸭脖、周黑鸭等,也是属新生物种,没有地位。但是在我所吃过的用鸭子作为主要食材的菜品中,“鸭把菜”绝对是种独特的菜式。不仅菜的组合独特,吃的方法也充满了豪气和技巧:先拿筷子夹上一个,投入鸭血酱中来一个驴滚,而后狮口大开,整捆入口,即便你是那樱桃小嘴,这菜也要一口吃下,才能品味其中之美妙。然而,菜入口后既不能囫囵吞下,又不能用门齿咬断咬散,那捆在一起的心肝肉菜一旦散乱开,就会如流寇般四窜,让人无从下口,甚至吃得狼狈不堪,也就失去了吃此菜的意义。所以,吃进口中的菜得先用舌尖搅动,轻轻咀嚼一下,让鸭把菜尖锐的异香最先显现;继续咀嚼,那醋鸭血的鲜嫩微酸,黄瓜的爽脆清甜,鸭肝的和软,鸭肫的柔韧,五花肉的肥腴,鸭血粑的软糯,子姜的辛辣……各种食材的滋味层次渐次排开。此时各种生鲜的香菜中融合了肉类的油腻,一会是肉味,一会是各类蔬菜味,这些因素酿成了一种繁复而丰厚的美味,产生一种新的味觉,游荡于味蕾之间百转千回,令人不禁击节称赏。
每年夏季,那芬芳清凉的鸭把菜成了我的期待。鸭把菜讲究的是吃“时鲜”。在对的时间吃到对的菜,那也是人生幸事。每到六七月份,是鸭把菜长得鲜嫩的时候。而这个时候河塘肥鸭已长足,正是食用的好季节,鸭把菜便应时而生。如苏州老饕叶放说的“让人相思了整整一年才见面,吃到嘴里,哪有不激动的道理”。炎炎夏季,逢周末家人聚会,或者朋友小聚,我家的餐桌上是常常有这道菜的。最初在农贸市场买,每次一两把,吃起来很不过瘾,后来自己在家里的小花盆随便撒了些鸭把菜种子,略施水,鸭把菜便长得葱翠枝叶繁茂,从五月的嫩叶到十月的花蕾,可以大盘大盘地吃起来。鸭把菜制作简单,但是需要人手多、耗时较长,备料就是个极具耐心的过程。有时候,美食的品尝固然是一种美,但从食材变身到美食的过程,更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另一种美。怎么配料,怎么切,怎么扎,怎么摆盘……事关品质问题。也正因此,喜欢与家人朋友围在一起扎鸭把菜的氛围,在闲聊扯淡之中,一个个翠绿淡雅的鸭把菜就在各自灵巧的手下诞生了。这时的鸭把菜成了人与人之间精神交流、情感传递的纽带。它们就是一个个简单而快乐的幸福,吃在口里爽在心里。
实际上,我认为这道菜的精髓是其中的一味香菜——鸭把菜。鸭把菜又指一种蔬菜,确切地说归于蔬菜中的异己分子:香料类蔬菜。自从学会做这道菜后,我曾试过用芫荽、狗肉香(又叫木姜花、鱼香菜)、茴香菜、芹菜等替换,但是吃起来都没有用鸭把菜那样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识得“鸭把菜”的人恐怕不多,但如果说罗勒、荆芥,是不是有如雷贯耳之感?是的,鸭把菜其实就是中药里的荆芥,来自罗勒家族。别名:假苏、香荆荠、线荠。我对荆芥的认识,是多年前在学校上《中药学》课。那时的我正陷迷于金庸充满恩怨情仇的武侠世界,看《本草纲目》里的荆芥,简直好比一微缩版武侠小说:“荆芥,入足厥阴经,厥阳乃风木也,主血而相火寄之,故风病,血病为要药……”《本草汇言》更是曰:“荆芥,轻扬之剂,散风清血之药也……凡一切风毒之证,已出未出,欲散不散之际,以荆芥之生用,可以清之。凡一切失血之证,已止未止,欲行不行之势,以荆芥之炒黑,可以止之。大抵辛香可以散风,苦温可以清血,为血中风药也。”啧啧,荆芥简直就是武功盖世的令狐冲,扶正伏邪,灵动飘逸,统领各派,扫除异己,最终成就大业!
荆芥和西餐常用的九层塔样子非常相似,很多人认为是九层塔,其实荆芥是白色梗,九层塔的梗是紫色的。作为蔬菜食用,我们这边流传不久,在西方国家食用时日已长。在我国中原与西蜀,也早早地就有食用。宋代官书《地理志》说它是关中地区的一味特产和贡品。宋代苏颂《本草图经》里记载其“辛香可啖,人取作生菜”。明李时珍记载:“荆芥原是野生,今为世用,遂多栽莳。二月布子生苗,炒食辛香。”据说荆芥是河南人的最爱,夏天吃凉拌面时调料少不了黄瓜丝、蒜汁和荆芥。河南人不但爱吃荆芥,也喜欢用荆芥打比喻。比如说某人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就会说这人“吃过大盘荆芥”。不知道河南出产的老子、列子、韩非子、鬼谷子,是不是也因此蕴藏着大盘荆芥深邃的韵味?想当年开封为七朝古都,有着“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美誉。北宋年间更是当时世界第一大城市。经济繁荣,富甲天下,风景旖旎,城郭气势恢弘。史书更以“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来描述开封,地位显赫无比。由于人多位重,各路神通开创的小吃在开封格外发达,荆芥在当时非常流行。此种野生的菜在别处少见,唯有在京城开封才能吃到,因此又被冠以“京芥”之名。“大盘荆芥”只有在京都才能享受,故而,“吃过大盘荆芥”的人,那就是见过大世面了。后来,开封不再是京城,并日渐衰落,“京芥”也就慢慢地演变成“荆芥”。幸福的是,在我们这南蛮之地,如今也可大盘吃荆芥了。吃过大盘荆芥,夏日又有了思考的动力。
开胃的菜就像是人生历程的导游,香味挑逗我们的感官,让我们准备好继续踏上冒险之旅。“生命不能没有香料,就像不能没有太阳”,把形而上的哲学,落实到吃喝玩乐这样的形而下的日常生活中。来来来,上一盘鸭把菜,再配上几杯丹泉酒,让幸福与舌尖相遇,随着时代而流变的美味,触动心灵。
罗卫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