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多池塘,与乡亲们是那样的亲。即便出门多年,我依然能叫出它们的名字。
在我的印象中,最大的一口池塘在村前,乡亲们干脆叫它“大塘”,它是周围几十口池塘的“老祖宗”。一年四季,它倒映着流云与飞鸟的影子,天光云影共徘徊,折射着日月星辰的光芒,将芦蒲菰萍等水生植物滋养,起着蓄水、排涝、抗旱、灌溉等功能,是五谷丰登忠实的守护神,与一村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最小的塘,坐落在村子东南隅,人们亲昵地唤之“幺塘”。幺者,排行最末。大家对待它就像对待幺妹一样,有些宠它。它比一口潭大不了多少,却常年不涸不溢,绿水盈盈,清澈可鉴。听老人们讲,这是一口古池,附近曾有一座离亭,结果遭兵燹毁弃,遗下的风景,只有几株垂柳,令人产生沧桑之叹。
最美的一口塘,唤作“回雁塘”。“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每年晚秋,一行行大雁冉冉而下,鸭雁同塘,亲亲热热,击翅而鸣,拍水而逐,难分彼此,有一种“凫雁满回塘”的诗意。待到月上柳梢头,热闹好一阵子的池塘渐渐安寂下来。到了夜半,白露垂草,流萤梳织,偶来小风,芦苇飒飒,小雁梦呓,唤起了人们的无限柔情。
最励志的一口塘,就在村后,人们唤作“三更塘”。据传,很久以前,池边有一座茅屋,住着一位书生,常常苦读至三更,最终考取了功名。村里人爱这里的人杰地灵,为了鞭策后来人上进,于是在水边造了一座读书亭。往往天不亮,就从池边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还有一些池塘,仿佛星辰一样散落在村庄周围,七星塘,印月塘,栖霞塘,藕花塘,清风塘,云影塘……其中一些池塘,见证过我青春的叛逆,收容过我的孤独、苦恼、悲伤——那些日子,我躺在塘埂上,听微风在草尖上呓语,看白云在水底缱绻,独自无边无际地冥思与幻想。关于一个少年的成长,只有池塘才知道。
夜晚的池塘变得静谧无比,天上一轮明月,池里一轮明月,月儿宛若一块玉璧静沉在水底,又似一只金蟾蛰伏在那里,映射池塘,恰似水晶宫。在水月的映照下,鱼儿皆若空游无所依,“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当一缕微风拂来,池柳如丝丝青发不停拂动水中月,为村庄增添了几缕浪漫。
每逢“双抢”时节,夜半醒来,我常常不见父母,而窗外,池塘的出水口,水儿正哗哗淌着,夹着漫天的星光与闪烁的萤火,顺着沟渠,流向父母巡田的方向,汩汩灌溉,滋生希望。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晃多少年又是多少年过去了,梦里的故乡池塘依旧碧水盈盈,那些好听的乳名依旧那么的鲜活,当年的伙伴依旧年少如昨。但愿他年衣锦还乡,一口口池塘犹在,春风不改旧时波,仿佛故人在等我。
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