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母亲的杂物房里,现仍有一张已使用40年的旧沙发床舍不得扔掉。这张沙发床长2米、宽1.1米、床板离地面高约0.4米,收拢时是一张4人座的长沙发,展开时是一张床。
1985年初夏,在县城工作的父亲,抓住政策机遇,把我兄弟3人“农转非”,从乡下迁居小县城,开启全新的生活。那时,我在乡下中学读高一,做梦也没有想到就这样成为城镇居民。
宿舍大院最深处,有一幢两层的砖瓦旧办公楼,每层有八间房,二楼地板是木材上面加铺地砖那种,谁在上面走过,楼下的人能隐隐听见。当时单位分给父亲的就是这楼改成的宿舍———一间20平方米的旧办公室一分为二:前半部分为客饭厅“综合体”;后半部分为我兄弟3人的房间,两张床以7字形最紧凑式摆放,再加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把房间挤得满满的;还有一间楼梯上面、不足8平方米的“阁楼”作为父母房间。沙发床就是那时恰到好处进入我们家空空荡荡的客厅。当时,我们这里还没有成件成套的家具出售,父亲用心良苦,在乡下找木材后,又找木工师傅做了这些家具。其中,就包含这张优质杂木做成、榫卯结合、非常厚实的多功能沙发床。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连南引进第一家港商投资的毛织厂,吸引了全县很多青年女子前来报名,入厂打工。因是新工厂,又属劳动密集型企业,工厂配套设施很不完善,比如没有职工宿舍,县城附近的职工尚可早出晚归,但乡下来的遥遥几十里,只好暂时投奔亲戚。我父亲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动员乡下八十里外的一个表妹和一个堂妹报名,间接为她们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她们晚上就睡我们家的沙发床。那时,白天沙发床的功能用途主要是沙发,自己要坐、来客要坐,再说厅的空间小,收拢成沙发所占的面积立马就少了一半,对于狭窄的家庭来说省了很多空间。晚上睡觉时,再将沙发床展开,变沙发为床,为她俩暂时解决住宿难题。那时,大部分家庭经济拮据,有亲属来要住宿的,极少有到旅馆开房的念头。就这样,“一套”不足30平方米的房子,住入了5位主人和2位客人,拥挤得行动、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而这时的厅到底是客厅、饭厅还是睡厅,谁也说不清。好在我们也是农村出来的人,从不嫌弃乡下来的亲戚,而她俩都是在农村吃过苦的人,为了生计,两人将就合睡一张沙发床,在无奈中坦然屈身蜗居数月,直到后来工厂的宿舍楼建好才搬走。
无独有偶,上世纪90年代初,我的弟弟大学毕业,进了新建市不久的清远一个单位工作。当时,就在父亲老朋友的家中阳台“寄宿”过一段时间。
我们上县城生活后,父亲曾两次迁居新房,新居免不了要添置新家具,曾经摆放在客厅时髦的高低柜、组合柜被淘汰了,床、凳子也更换了不少,偏偏这张沙发床一直跟随我们。搬家时,师傅说最笨重最难搬的就是这张沙发床,不像大衣柜那样可分拆搬,至少需要4个大人抬着一级一级艰难地上楼梯,在转角处还需要他人帮忙呢。
父亲是村里少数在县城工作的人之一。父亲的口碑很好,来找他的人不少,来客需要住宿的,房间住不下,只好在客厅睡沙发床将就一晚。因此可以这样说,这张沙发床接待过不少来我家的亲属。
其实这张沙发床,我家的每个人都睡过:父亲喝了酒最喜欢躺在这沙发床上,等酒气过了才回房睡觉;大哥学习困了,在沙发床躺一会儿,养精蓄锐;我疲惫回到家无人时,也喜欢在沙发床躺一躺,想一想风轻云淡、海阔天空,顿觉心旷神怡。
后来,我们举全家之力,想方设法在县城建了一幢房屋,居住条件大为改观,有宽松的房间做客房,来了亲戚需休息或过夜时,再也不必睡客厅。这张沙发床的功能作用从此锐减,于是就把它移入杂物房,展开,床上给母亲堆放干燥的食材、杂物,而床下堆放的则是最接地气的番薯、芋头。时过境迁,沙发床虽然不再作沙发或床使用,但它见证了我们一家人对来客的真情、大度。
刘庆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