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月光很美。月光皎洁的夜里,他常常带着小小的双儿出外游玩:过田、过溪、过河。路上有歌声,有虫鸣,有欢笑。双儿很俊,红润的瓜子脸,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一对大眼睛时时闪耀着清澈的光亮,十指纤细,皮肤嫩白,走到哪,都有她动听的歌声。
双儿的爹叫迎叔,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每天一大早,当空气中还弥漫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太阳的小半边脸还没从树梢的缝隙中露出来,迎叔就出门干活了。
村子山清水秀,河水蜿蜒。在屋旁的河岸上,迎叔手脚勤快地在自家的地里忙碌。他一边拿着锄头松土,一边慢慢地移动着不大灵活的身子,时而擦一把汗,时而弯腰捡拾地上的杂草。
迎叔外貌有点怪,手脚粗糙,皮肤黝黑,眼睛大,个子却很矮小,最要命的是,在他出生的时候,背部弯曲变形,因为家里没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而无奈长成了一个“驼子”。家穷,身残,迎叔从小就没有上学的机会。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爹妈没了。生活中,他除了干活,还是干活。
为了生活,迎叔每天早出晚归,耙田、松土、播种、插秧、种黄豆、种花生……农家活,但凡人家能干的,他一样都没落下。他靠勤劳养活了自己,一个人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
直到十几年前那一晚。
那夜,月光爬上了山坡,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十点,迎叔到家里的猪圈喂完最后一次猪食,在窄小的猪圈外又来回走了一遍,数了数出生才几天的小猪仔。看到一切都如常,他便准备回屋睡觉。
突然,传来了两三声婴儿的哭声。
半夜三更的,周边又没什么人住,这情况着实把迎叔吓坏了。迎叔瘫坐在地上好几分钟,细心听了一下,又听了一下,他才壮着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找,周边连个人影都没有。迎叔虽然狐疑不定,把知道的神魔鬼怪都想了个遍,最后还是决定不在这上面费工夫。他向自己解释道,也许是自己耳鸣的老毛病又犯了。
“改天,我得找个大夫洗洗耳朵。”他喃喃地说。
当他正准备抬脚回家的时候,蓦地,他又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哭声,这回他能肯定不是自己幻听了。
迎叔收回脚步,侧耳细听,发现这声音是从猪圈里发出来的,混在小猪仔的叫声里。
因为地方窄小,这猪圈里只关着5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猪仔。此时此刻,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全都挤在一个角落嗷嗷地叫着,对猪圈空旷处十分畏惧,没有一只小猪敢上前。迎叔凑近细看,发现那里竟躺着一个婴儿!她的身上包裹着一件成人大衣,只露出一双小眼睛和一点点小脸。
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月光清清朗朗疏疏斜斜地洒落在坡地上。迎叔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心脏怦怦直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魂稍定,慢慢蹲下身子把地上的小不点抱了起来。
回到屋里,他看着婴儿,擦了擦满头的汗水,腿脚抖了又抖。
这天深夜,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实人上气不接下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向村里的女医生述说着一个婴儿的故事。女医生慢悠悠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对迎叔说:“迎叔呀,你是不是一个人过得太寂寞,想孩子想魔怔了?”
“要是你感冒发烧了,我可以给你开点药,不用给钱。”医生笑着,开始在药柜子上拿药。
迎叔站在那里急得直跺脚,再三对天发誓,说他讲的全都是真话。最后,他终于说服医生和他一起到家看看。当他们走到坡地上的小瓦屋时,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摇了摇头说:“这是早产儿,先天不足……”
迎叔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稚嫩的婴儿,他不停地搓着手掌,不知所措。
“如果我能养活呢?医生,你看……”医生不可置信地看了迎叔一眼,最后,只好给迎叔一些忠告和婴儿护理建议,叹了口气转身便下了坡。
当窗外的天色开始朦胧发白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点多。医生一大早来到坡上,送来了一些奶粉、婴儿用品和衣裳。
苦苦煎熬了100多天,迎叔瘦了一大圈,头顶上掉了不少头发,好在孩子的大眼睛终于闪烁出了一抹幸福的光芒。迎叔给孩子取名“双儿”。
“这个小姑娘真漂亮,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在双儿7岁多的时候,村里的人们纷纷议论。
迎叔看着双儿,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
一个暮春的傍晚,迎叔从田里干活归来,照例给双儿做了一个鸡蛋羹。可是他等呀等,等到心也慌、神也乱的时候,双儿才从村外的大桥头一脸心事地慢悠悠走回家。吃完饭,写完作业,双儿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不看,只是时不时地向窗外凝望。迎叔叫她,她也不应,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发愣。
第二天,第三天,双儿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一个多星期之后,双儿才慢慢地恢复了往日快乐的模样。她乐呵呵地笑着,和迎叔说着话,和迎叔一起干活,没事的时候,还给迎叔捶捶背。
有了双儿在身边,迎叔的日子过得踏实快乐多了。让人感到特别欣慰的是,在一个秋季大忙的时节,镇上派来了一个知识分子,他每天走村访户,给人们出点子,帮大家解决困难。每当迎叔家里遇到困难,他都想方设法帮忙解决,迎叔和双儿的生活也好了不少。
很快,双儿就到了上初中的年龄。
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双儿轻轻地坐到迎叔的身边,声音柔柔地对迎叔说:“双儿要到外地读书了,爹一个人在家……”迎叔看着双儿,眼里很快升起了一层水雾。他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沓钱塞进双儿的行李包,哽咽着说:“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
天很快大亮,双儿拎着行李,悄悄地走出了家门。在村头的大桥边,她坐上了自己亲爹的车,什么话也没说。
迎叔远远地站着,把一切看在眼里。
6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迎叔的背更弯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身上的衣裳也越发皱巴。
今夏收稻谷的时候,迎叔脚下一滑,摔了。回到家,病了。
当医生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踏进小瓦房的时候,月儿已爬上树梢。
“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双儿读书有出息了,双儿妈也三天两头给你寄生活用品。每天有吃有喝,缸有余粮,袋有闲钱,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我的双儿……”迎叔喃喃自语。
“双儿读大学了!你一辈子没读过书,难不成也要双儿跟你一样文盲?”
“唉,我明白。”迎叔叹了一口气。
窗外的月光缓缓地移动着,它洒在坡上,洒在高高的瓦房顶上,也洒在迎叔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