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叫马云兰,名字和她的为人一样朴实,爸爸总是叫她小兰。爸爸不愿意说话,妈妈快人快语;爸爸不会做家务,妈妈也从不让他动手;爸爸不吃肉,妈妈每顿饭都要给爸爸单独做菜。这样的生活不是一天一年,是一辈子。
妈妈出身农民家庭,经历过战争、新中国成立,有幸就读过私塾,是十里八村的文化人。妈妈口算精准,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年老家粮油店招会计,妈妈脱颖而出,从此成为马会计。参加工作后,同事都叫妈妈“一口清”。她脑子快算数快,记忆力更好,就连粮油店供应范围内所有居民谁家几口人,年纪多大几男几女她都清清楚楚。妈妈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从不拖泥带水,年年被评为粮食系统和县里的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爸爸说,人家娶的是媳妇,我娶回来的是奖状。即使满墙荣誉,让妈妈最自豪的是退休时单位给予的“工作零失误”的口头表扬。亲朋好友一夸我们姐妹聪明,爸爸总是得意地说:“随她妈。”对于不善言辞的爸爸来说,这是对我们家庭至高无上的表扬。
我们家5个女孩,从小妈妈的笑是我们姐妹治愈一切的良药,她的世界没有眼泪,她的世界没有责备,她的世界没有贫穷和忧郁。无论是面对单位同事还是左邻右舍,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能帮就帮一下”。妈妈总说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不能让孩子吃没有文化的亏,她和爸爸将每月三十几元钱的收入列出详细的生活支出计划,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保证我们姐妹5人读书。因为我家早早搬到县城,当地也只有县城才有中学,农村亲戚的孩子读中学都要寄宿在我家,我们的七口之家经常扩充到十口或更大规模。那时,全家吃饭餐桌上从没少过10人,好吃的都要让给亲属,新棉衣新棉被都给客人。妈妈和爸爸总是早出晚归,说是加班让我们先吃饭。冬天,我们的棉裤厚得弯不下腿,妈妈的却薄薄一层,她说厚了显胖。爸爸总是一边嗔怪妈妈臭美,一边把自己的毛坎肩套在她身上说:“穿着,暖心口窝。”
后来,他们只能吃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再提起那段岁月,我问妈妈,她和爸爸是怎么挺过来的?妈妈说:“人哪,汗水多了就没有泪水。你总看人家的好,自然就没有责备。我和你爸多牛啊,我们带的这些孩子各个都是大学生!”就像白粥咸菜滋养着我们胃一样,她说的话没有大道理,却滋养着我们的精神世界。
再后来,我们都出息了,妈妈病了。住院、检查、手术、再住院……我们姐妹守在医院照顾妈妈,妈妈嫌我们人多天天呼呼啦啦太烦,说她要安静,要静养,要爸爸陪她就好,我们就轮流看护。护士悄悄告诉我们:“这老两口真有意思,阿姨天天望着门口,叔叔望着阿姨,一看见你们,阿姨就笑了,叔叔看见阿姨笑他也嘿嘿笑。”
其实,我知道,妈妈的眼神望向门,看到我们,她心满意足,但她更希望我们赶快回去工作;眼神望向孩子,就是希望孩子好好学习,不要因为来看她耽误学业。
第三次出院的妈妈状态特别好,回到家爸爸帮她洗头,她帮爸爸换洗衣服。妈妈说:“周末把她们五姐妹和女婿全叫回来,一起包饺子,再去周边瓜地挑点没上化肥农药的香瓜。”于是,两人开始商量买点啥,大姑娘爱吃韭菜,老姑娘爱吃鱼,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爸爸的计划从拎着菜篮改成拉购物车,最后变成让四姑娘开车跟着他们一起去。这一天,爸妈的计划一变再变,采购单写完一张改一张,一会儿爸爸嫌妈妈说得太快,一会儿妈妈嫌爸爸提笔忘字脑袋不如以前灵光。两人一会儿一起笑,一会儿互相埋怨……
时间到了晚上,妈妈说头有点疼,身上有点冷,爸爸一边安慰妈妈没事,可能洗头受了风,一边扶着妈妈躺下。终究是事与愿违,深夜,妈妈被送到医院,爸爸在重症加强护理病房的走廊里一遍一遍说着“只是受些风寒”。或许,那是爸爸最好的祈祷吧。
妈妈离开的那天,阳光格外刺眼,太阳炙烤着每个人的心。爸爸怀里抱着妈妈的毛背心坐在医院的走廊,一动不动。我和姐姐想带他先回家,他的倔强却在那一刻让他挺直了微曲的腰板,“我要陪她,我们说好的。相伴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只是其中一种。”
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爱,刻在骨子里的那种爱。
妈妈长得非常漂亮,在爸爸心目中,妈妈的颜值就是电影明星,爸爸常说,我们家不是五朵金花而是六朵金花。妈妈不仅是我们的家长,更是我们的榜样。失去妈妈令我们痛彻心扉,但曾经拥有她也令我们感恩知足,感恩她给予我们生命,给予我们精神的给养,给予我们吃苦耐劳的基因。我们不仅是妈妈的女儿,更是妈妈的崇拜者。我只想说,何其有幸成为您的女儿,来世但求再做您的女儿。
还记得,在病房中,妈妈曾用手比画着烟花,似乎在告诉我们,生命如烟花,短暂却绚烂。拥有生命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小家和大家,小家是大家的根基,大家是小家的依靠,我只是换个地方在看着你们和祖国的盛世繁华。
将思念化作烟花。记住生命中与妈妈相伴最美好的时光。照顾好爸爸,在生活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许丽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