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里老谷头的儿子病重住院,需要手术,但手术迟迟没安排上。老谷头急得不得了,笃定认为,是因为医院没有熟人的缘故。
老谷头一家靠种地为生,家里并不富裕,儿子病一年多了,到处寻医问药早已花光了积蓄,住院的钱还是亲朋好友给凑的。
但老谷头还是决定给负责儿子手术的胡医生送礼。他装了一蛇皮口袋花生,两袋红薯,一篮子小米,还把家里两只生蛋的老母鸡也捆绑起来。我祖父家有马车,老谷头便喊他帮忙,拉着东西一起去了胡医生家——老谷头之前已经打听好了胡医生周五白天休息,住哪里也清楚。
看到老谷头扛着东西登门,胡医生便知道是为他儿子的病来的。于是不等问便解释:“手术未做是因为方案还没考虑成熟,盲目手术是对患者不负责任。”还告诉老谷头,“您放心,一旦方案定下来,我马上安排手术。”
有了这番话,老谷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正打算起身告辞,却被胡医生喊住了。胡医生指着那一地的礼品说:“这些请带回去吧,家里有病人,经济压力已经很大了,农民种点庄稼也不容易。”
老谷头自然不会带回去。他对胡医生说:“粮食是自家种的,鸡是自家养的,都不值钱,您若不收就是瞧不起俺。”我的祖父也在一旁帮腔,劝胡医生务必收下这份心意。
胡医生急了,黑脸道:“任何一个医生走上手术台,都想把手术做好,没有谁会在动手术时还要想一下‘收了这个患者的礼了,要好好给他做,没送礼就随便做做’。我行医四十多年,从未收过患者的东西。相反,若是收了心里反而会有压力,手术刀都拿不稳。”在胡医生的坚持下,老谷头只好将东西扛走。
出了胡医生的家门,老谷头对我祖父说:“咱扛着东西进胡医生家门时,是有人看到的,不能白让人家背收礼的锅。”为了将胡医生没收礼的事情宣传出去,老谷头决定将这些“礼”处理掉。
那天,老谷头敲开了附近三十多户人家的门,不仅借到了秤,还吆喝来了买主。他每到一户都跟人家说,自己儿子住院,胡医生主刀,今天来给他送点农产品,可人家说啥也不收。因为要赶去医院,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只能就地贱卖了。
大家同情老谷头家有病人,一会儿功夫就将东西买光了。说是贱卖,收的钱却一点不少。
两天后,老谷头的儿子成功地做了手术。已经68岁的胡医生在手术台前站了十几个小时,出了手术室就输上了液。
这件发生在1982年的事,老谷头时常跟人讲起。那些令人感动的过往,就像挂在夜空的满月,什么时候看,都明亮又温暖。
马海霞